第七十五章 新家

皇城之中,殿前广场上的几处战痕,已经连夜修补恢复如新。

太华殿外,数百身着各色朝服的朝臣,自千步廊鱼贯而出,沿途三五成群,商谈着昨日涉及邬王一案的处置之策。

太华殿后方,百人仪仗,簇拥一架天子御辇,走向长乐宫。

御辇之上,身着黑红相间龙袍的大魏女帝,左腿搭在右腿上,露出了红色宫鞋和白皙脚踝,手肘枕着扶手支撑侧脸,坐姿稍显懒散,大气的傲人身段儿,却透着股君临天下般的别样霸气。

冠冕垂下的十二根玉藻,遮挡了女帝柔艳无双的面容,原本在朝堂上深邃到似是能洞悉人心的双眸,此时却带着三分出神。

藩王谋逆的事情很大,但以邬王的实力,根本翻不起浪花,有了合理由头,捏死不过弹指一挥,在女帝眼中根本不算大事。

昨晚被一个男人英雄救美,还看了美人沐浴的模样,对于女人来说事情很大,但女帝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还不至于为此羞羞怯怯魂不守舍。

此时走神,是在想着接下来该如何破局。

大魏有异心的不止一个邬王,外有北梁虎视眈眈,内有诸王居心叵测,绿匪、平天教等大小叛贼数不胜数,这局面称得上强敌环伺。

但女帝从没把这些当成难处,从以女儿身坐上这个位置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有能力灭掉目之所及的一切祸患,只留给后人一个再无兵锋的泱泱盛世。

但做到这些需要时间,活着才能完成心中所想的一切;她面临的困局,只有她自己的身体。

想要活的长久,就得想办法找到失散的五张鸣龙图,治愈自己触碰禁忌带来的体魄瑕疵。

但她不可能自己满天下跑去找鸣龙图。

师尊璇玑真人虽然厉害,也在暗中帮她寻找,但找鸣龙图运气比实力重要。

首先得有相当逆天的运气,发现蛛丝马迹;然后依靠过人的探查追踪能力查到下落;再凭借绝世无双的武艺抢到手。

这三点,实力这一环,反而是最简单的条件。

夜惊堂似乎满足这三个条件,但显然没有为她这大姨子赴汤蹈火的理由。

想要安排此重任,还得想办法拉近关系,建立彼此超乎君臣之别的深刻情谊。

但昨天来这么一出,再拉近关系,指不定就拉到龙床上去了。

建立的不是纯洁友谊,而是很奇怪的关系。

堂堂女帝,靠美人计俘获男子的芳心,从而让男人帮她办事儿,不是她该有的行事风格。

身为帝王,应该用绝对的人格魅力,让手下誓死效忠臣服。

昨天一枪戳翻曹公公,那绝世风姿,已经让夜惊堂目露惊艳崇拜了。

但几息时间都没撑住,就当场破功,形象一落千丈,没毛的事儿都被发现了。

没毛的凤凰不如鸡,没毛的老虎,看起来肯定也不威严霸气。

这怎么让夜惊堂敬畏臣服……

女帝坐在御辇上,也不知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刚刚回到承安殿,就听见殿内传来宫女红玉的声音:

“太后娘娘,圣上都回来了,您先把衣服换了吧,都快中午了……”

……

女帝回过神来,抬步走下御辇,让宫人退去,不紧不慢进入了殿内。

殿内空空荡荡,宫人已经被太后娘娘撵了出去,临湖的寝室之内,红玉站在龙床前,柔声劝说。

太后娘娘双手叠在腰间,在龙床边缘端坐,表情很是生动——鼓着腮帮,大眼睛雾蒙蒙的,明显很生气!

女帝知道缘由,她今天早上并非自然醒,而是被从噩梦中惊醒的太后娘娘,一脚踹下了龙床。

然后太后娘娘缩在床角抱着膝盖,一副受尽凌辱的样子,还不敢说发生了什么。

就那反应,女帝估计昨晚夜惊堂真干了什么,太后娘娘也得哑巴吃黄连,不敢说出去。

女帝怕太后娘娘想不开,专门和太后娘娘解释,夜惊堂是她叫来的,有秘密差事要交代,让太后别往心里去。

然后太后就憋不住了,委屈吧啦和她告状,控诉夜惊堂的暴行,要叫夜惊堂进宫审问。

女帝肯定没答应,婉拒推脱,太后娘娘就闹脾气了,一早上就坐在这里,饭不吃衣服也不换,一副本宫要绝食的样子。

女帝进入寝室,摊开双臂,让红玉解下龙袍和冠冕,柔声道:

“都已经中午了,太后去用膳吧,别饿坏了。”

太后娘娘起身把红玉撵出去,帮女帝解衣裳,眼神很是委屈:

“本宫哪有心思吃饭?夜惊堂偷偷摸摸跑来,就算是圣上秘密召见,发现本宫后,也不该把本宫嘴捂住,还打晕……本宫可是堂堂太后,这等大逆不道的行为,圣上竟然不管不问,要是换做离人,肯定帮本宫讨说法……”

女帝安抚道:“朕已经训斥过他了,他怕惊动宫人,点晕太后也是无奈之举。”

太后娘娘可不这么觉得,犹豫稍许,低声道:

“无奈归无奈,但他做过什么,本宫总得问清楚吧?他把本宫打晕的时候,圣上不在场,房间里只有本宫和他两个人,他若是对本宫做过什么,根本就没人知道……都敢大逆不道打晕本宫了,顺便亲一口、摸一下……”

太后娘娘越说越委屈离谱。

女帝当时睡着了,其实也不清楚夜惊堂有没有做什么,但以夜惊堂对她的态度来看,不会做哪些大逆不道之事,柔声解释道:

“他刚打晕太后,朕就回来了,没时间冒犯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抬手在女帝锁骨位置点了两下:

“这不是冒犯?这地方是男人能碰的?还有他捂本宫的嘴,捂那么紧……”

女帝系上红裙的腰带,无奈妥协:“是朕考虑不周,让太后受了惊。太后准备怎么责罚他?”

太后娘娘红唇微微张合,很想出口气,但想到前天夜惊堂带着她地道探险,全力护卫她的事儿,打板子好像下不去手……

“他是圣上……不对,他是离人的那什么,圣上大半夜把他叫来……”

女帝微微抬手,目光凝重:

“此事关乎大魏国运,太后娘娘切不可外传。朕若是对夜惊堂有兴趣,大可光明正大叫进宫陪伴,朕能封离人为一字并肩王,离人又岂会让朕这姐姐求而不得黯然神伤。”

太后娘娘想了想,以女帝的性格,想睡夜惊堂,确实没必要偷偷摸摸,就继续道:

“他是圣上的宠臣,本宫责罚,岂不是让圣上左右为难,这事儿……本宫不与他计较即可,但圣上得让他知道,是本宫没责罚他,不是圣上保了他,告诉他下不为例。”

女帝微微颔首:“朕会告知他,以后让他不准涉足福寿宫,见到太后提前避让,以免太后看到生气。”

太后娘娘觉得女帝这话放出去,她下半辈子都见不着夜惊堂了,虽然她没啥意思,但这完全没必要呀。

“不必,此事本宫只当没发生过即可。”

太后娘娘面色柔和了几分,转开话题:

“话说璇玑真人什么时候过来?圣上一直忙于政务,离人最近恨不得从早到晚跟在夜惊堂后面,昨天说好来接本宫,转身就忘了,招呼都不打……”

“璇玑真人每年入秋过来,已经六月份,快了。等璇玑真人过来,朕让她陪着太后出去好好游玩一段时间,半夜微服私访逛梧桐街都可以。”

太后娘娘每年都盼着闺蜜过来的逍遥时光,听见这话,连昨天的气都消了几分:

“圣上催她一声,她长年累月待在玉虚山修仙,也没见她修出什么花样,来京城不是一样打坐。”

“知道啦。”

……

————

时值正午,六月盛夏的火辣太阳,顷刻间便把云安城变成了烤炉,街道上基本看不到行人。

夜惊堂骑着马顺着街边树荫行走,手捂在鸟鸟眼前,依旧在研究着听风掌。

听风掌是用触觉,感知细致入微的波动,不光对人有用。

以前鸟鸟眼睛被蒙住,会摇头晃脑,但今天却发现,它怎么晃,堂堂手都跟着。

三番五次晃不开后,也激起了鸟鸟的斗志!

鸟鸟先是纹丝不动,而后忽然探头,甚至还会“叽叽!”放敌袭的假情报,干扰夜惊堂注意力,从而偷袭,说起来也算悟性奇高。

夜惊堂逗着鸟鸟,先行来到了染坊街。

染坊街重建速度挺快,如今算得上焕然一新,但仍然在装修,并未入驻商户。

夜惊堂来到双桂巷深处,几天没回来,院子里变化不大。

虽然即将搬家,要换个大点的宅子,但骆女侠希望留着两人初次相逢,以及开瓜的地方,这间院子还是买下来了,里面的物件纹丝未动,以便日后和骆女侠过来回忆曾经。

夜惊堂打开正屋的房门,从墙上取来挂着的‘小贩买鸡图’,想到昨天刚招惹此画的画师,心头便有的压力,认真卷好后,又拿了几样日常物件儿,往天水桥折返。

三娘帮他置办宅子,肯定有点私心,新宅距离裴家大宅只隔了半条小街,距离很近,靠着南薰河,东边是临河的观景廊,正面是通往石桥的步行小街,周边柳树成荫,环境极为雅致。

夜惊堂牵着马来到大门前,可见里面有不少天水桥的伙计,在宅子里来回忙活,打扫或放置家具。

为了满足骆女侠,宅子是江州那边的风格,东侧是花园,建筑多在西侧,布局紧凑,后宅分出了四个小院,东边还有小姐居住的两层绣楼,目测连主人带丫鬟,住几十号人不成问题。

夜惊堂第一次过来,还真没料到三娘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弄了这么大一套宅子,在里面转了一圈儿,才在东边的大花园里找到三娘。

花园中间是个小湖,上面架着小石桥,石桥过后是亭子,而原本的东边围墙,因为临河,修成了一排房舍,进去后是观景廊等建筑。

三娘坐在亭子里的小石桌上,面前是账本,正在认真核对,秀荷在旁边帮忙,看气态就像是当家做主的大夫人。

夜惊堂走过小桥,来到亭子里,含笑道:“三娘,这宅子怕是有点大了,我加上骆女侠她们也才三个人,光收拾都得把她俩累趴下。”

裴湘君瞧见夜惊堂来了,想起昨晚的事儿,脸上还和火烧似得,略微转身,娴静端庄埋头算账,语气平和:

“谁知道你以后会带多少姑娘回来,不买大点,以后住不下怎么办。”

秀荷倒是热情,拿着小团扇,起身让夜惊堂坐下,在旁边帮忙扇风,笑眯眯道:

“少爷以后住这里,哪需要亲自收拾。家里丫鬟多的是,觉得少爷人好,没架子,都想过来伺候,现在正在抽签,抽中了才能来。我以后给少爷当管家,少爷不嫌弃吧?”

夜惊堂看着水灵可爱的秀荷,高兴的和新官上任似得,有些好笑:

“我怎么会嫌弃,不过你跑了,三娘怎么办?”

秀荷在跟前坐下,豪气道:“能者多劳吗,我现在两头跑,等三娘住进来……”

“秀荷!”

裴湘君抬起眼帘,望着秀荷,一副准备清理门户的样子。

秀荷眨了眨眼睛,自知失言,放下团扇起身道:“那什么……我去外面看看,少爷先聊。”说着就跑了。

夜惊堂拿起扇子,给在石凳上侧坐的三娘扇风,抬眼打量,可见三娘点着斩男色的唇脂,发髻梳理的一丝不苟,还插着他送的雀尾簪,虽然埋头写字看起来很认真,但眸子时不时瞄他一眼,又迅速收回去,明显有心事。

夜惊堂环视花园几眼后:“宅子太大,人少住着古怪,要不三娘也住过来得了。”

裴湘君睫毛微动,瞄了夜惊堂一下,没摸清夜惊堂的意思,心底稍显复杂。

昨晚她光着倒栽葱掉惊堂怀里,还坐了下脸,虽然窘迫,但还想得通,只当意外。

但掉下去前,她和狐媚子在聊很私密的事情,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惊堂肯定都听见了……

这和当面向惊堂表白心意没区别……

惊堂让她住过来……

裴湘君瞄了夜惊堂几眼后,低头看着账本,不紧不慢道:

“我是裴家的小姐,住外面不合适……但你时常不在家,这么大个宅子,没人搭理也不行。我去和大伯母商量下,她要是这么安排,我就过来;伱大伯母不答应,就让秀荷过来帮着照看就行了。”

夜惊堂笑了下,顺着话点头:

“三娘可得好好和大伯母说一下,我以前住在梁洲,院子还没这的马房大,也没丫鬟,不会管家。三娘不住在这里,让我当家,过来帮忙的丫鬟怕是得上房揭瓦,大晚上全往我屋里钻。”

裴湘君知道这是实话,秀荷的胆子可比她大多了,让秀荷睡在夜惊堂隔壁,指定不出三天,就得上演‘梦游’钻错被窝的戏码。

“知道啦。这宅子本就不需要收拾,把日常物件儿搬过来就能起灶,你去转转吧,我忙着呢。”

夜惊堂轻笑了下,没有打扰三娘,起身带着鸟鸟打量起以后的新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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