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天光亮

京城的夜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街市上人来人往,酒楼里笑语喧哗。

会仙楼后的深宅里也没有往日的安静,药碗被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公子!知客看着坐在椅子上,抬手将药碗扫下去的高小六,喊,这是老爷治病的药!你这是要老爷的命啊!

高小六将自己的衣袖拉平卷起,说:墨门都要没命了,父亲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一起死了吧。

知客气道:公子你胡说八道什么!老爷一直被关在这里,你不能墨门一出事就来责怪老爷!

高小六笑了:我这个当儿子的哪里能关的住老子?我爹多厉害,没有了刘宴,又搭上五驸马,只要抛出点好处,皇亲国戚也能被你驱使。

知客要说什么,坐在床上的高财主开口了。

是,你的确关不住我,你也别生气,别觉得不公平,我这么大年纪不可能是白活了。

他说着走下来,知客要搀扶,被他摆手制止,看着高小六一笑。

你怎么知道五驸马的?

高小六冷笑:一个蠢货驸马突然找到做飞鸟技艺的匠人,靠运气好?还不是天天来会仙楼吃出来的。

高财主笑了。

这些***权贵,提到我们墨门口口声声有罪恶徒。高小六嘲讽一笑,面对墨门的好处,一个个来者不拒。

高财主含笑点头:我墨门是天下至宝,他们嘴上不承认,心里都知道。说到这里看着高小六,跟墨门相比我的命不算什么,如果我死了能换墨门生机,我欣然赴死,但是,我死了能换来吗?不能,同样,修北境长城就能让墨门有生机吗?我也觉得不能!

他站起来走到桌桉前。

还有,我虽然不赞同修北境长城,但既然已经开始修了,那么多墨众前赴后继而去,我也就不再阻止了,否则伤的是墨众,是我墨门根基。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看起来能关住他吗?高小六看着父亲。

但是现在不行了。高财主一沉声说,刘宴没告诉你吗?北海军要重整,新大将军已经调任了,以后就没有北海军了。

这件事刘宴当然说了,甚至不用刘宴说,在确定之前,北境战报传来的时候,他就起了戒心,立刻开始转移物资。

但还是没避开,还是被困住了。

是北境需要北境长城。高小六咬牙说,不是哪个军,哪个将!

高财主冷冷说:不,只有皇帝需要,才是需要,此时此刻,皇帝不需要北海军这个名字了,新过去的大将军更不需要,他们需要的是清除北海军有关的一切!北境长城是我墨门之造,是当年与梁寺之约,你觉得接下来北境长城会怎么样?

高小六没有说话。

北境长城必然被清理。高财主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夹杂着愤怒,墨众要么身陷牢狱,要么仓皇逃亡,这就是你说的掌门带着墨门得到的生机!

伴着说话,又一声碎裂响。

高财主将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

北海军一动,新大将军一动,北境沿途官府必然也动,到处是核查到处是追问,你的那些物资一个也逃不掉!

我现在出手,让五驸马以工造的名义查处,这是在救墨门!

说到这里,他伸手敲高小六的头。

儿啊,你不满你爹我不帮你,想要你爹的命,我不怪罪你大逆不道,但你因为你爹救墨门就要你爹的命,你真是天理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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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小六抓住高财主的手。

这世上总是充满意外。他看着高财主,不能因为一个意外就画地为牢,而且,遇到意外,我们要做的是齐心协力共度难关,而不是父亲你这样,幸灾乐祸甩手而退甚至背后插刀!你将墨门挂在嘴边,但你做的,却一点都不像个墨者!

说罢甩开高财主的手,起身大步而去。

公子——

别管他!

门打开又关上,隔绝了后方。

高小六沿着夹道大步而行,看到前方喧闹的夜色,又停下来,站在昏暗中轻叹一口气。

公子,现在怎么办?小厮在后小声问。

消息已经递过去了吧?高小六问,不待小厮回答自己又点头,就算还没送到,那边也一定发现问题了。

小厮小声说:这次的事真不好办,官府出面查封物资,北海军那边自顾不暇,又换了新人,再说是修长城所用,也没用了。

高小六没有说话,忽问:都察司有什么动向?

小厮愣了下,怎么突然说到都察司?

高小六呸了声:我爹得意什么,谁朝里还没个人!

七星小姐还是霍莲的爱宠呢!

.......

.......

夜色笼罩的皇城,一层层宫门关闭,一层层禁卫巡查,看到一队人马从宫内走来,禁卫们没有查问,反而恭敬施礼。

朱副使。

朱川对他们视而不见,按着刀大步而行,一边跟身边的都察司兵卫说话。

信是及时送到的吗?他问。

兵卫点头:不早不晚,比宣旨太监早一步。

说着话很快走到皇城门,这边又有疾驰而来的兵卫跳下马。

大人。他说,将一封书信递上,都督的信。

朱川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好快啊!他忙接过,停下脚借着城门的灯火拆信看。

霍莲的信很简单,只有一行。

随同梁氏将军们入京。

朱川顿时拉下脸:那岂不是还要很久才回来?跟他们走多慢啊,那些家伙肯定要拖延。

一旁的兵卫笑说:正因为拖延,都督才要亲自盯着。

朱川又笑了:是啊,没有人比都督更为陛下尽心尽责。说罢转身又向后,我去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

这大半夜的也只有都察司的人能随意出入宫廷了,以前是霍莲,现在是朱川,禁卫们也丝毫不奇怪,问也不问恭敬让开路。

既然收到信,马上给都督回信。朱川一边走一边说,说陛下说了,回来再说。

还没见陛下呢.....但朱川也很了解皇帝,或许皇帝就会这样吩咐都督,早一刻写信送出去,都督也能早一刻收到,兵卫应声是转身就走。

朱川将信收起,塞进袖口里,将箭袖扣紧。

天大的事回来再说.

回来再说,天大的事也再不是事。

......

......

天光大亮的时候,京城陆宅的匾额虽然还簇新,但内里的仆从们行事有度,单单一个花园里就有数人,有人洒扫,有人修整枝叶,有人清理鱼池,忙而不乱,生机勃勃。

陆异之站在阁楼上欣赏一番晨景,又在一旁画架上描述几笔,然后吩咐小厮。

晾干,装表好,送去吴大人府上,请他题字。

小厮问:润笔费还老样子吗?

陆异之看了

一眼画,说:吴大人最近要外放,需要钱的地方很多,多给一袋子吧。

一袋子还是两袋子,对陆家来说也不算什么,不过是扔出去结交个人情,小厮笑着应声是。

异之。陆大老爷从楼下走来。

陆异之忙唤声父亲。

真要我们回去啊?这京城你一个人行不行?陆大老爷说。

陆异之笑说:最难的时候我都行,如今我步步高升,父亲放心就是。

陆大老爷捻须,神情难掩得意,道:正是你步步高升,我和你母亲才想多帮衬,其他的不说,那些上门提亲的......

正如陆异之安抚他们的那样,跟夏侯家的厮缠也好,被霍莲抢了未婚妻也好,都不是大事,都不会影响他的前程,果然,过了几个月,事情渐渐平息,再加上陆异之被陛下重用,时常随侍,竟然有不少人家上门来说亲了。

陆大夫人正想好好挑媳妇呢,但陆异之却让他们回老家去。

现在的亲事都不是良缘。陆异之说,贪慕我前程有望,以及拿捏我们婚姻有亏,都是些投机小人罢了。

陆大老爷若有所思:的确算不上太好的人家。

但也不好得罪,所以父亲母亲你们回避一下,回家去,我也可以用父母不在推辞了他们。陆异之说,又一笑,父亲放心,待我更上一层楼,就会有更好的姻缘,到时请父亲母亲进京。

说到更上一层楼,陆大老爷想到什么,低声说:听说霍莲要回来了。

而且听说还打了胜仗。

那岂不是更要受陛下看重?

陆异之说:他受陛下看重,也要受陛下所困,所以同为朝官,我不会受他所困,父亲放心。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笑了笑,而且,他的好日子没多少了。

北海军终于要被陛下清除了。

霍莲就算改了名换了姓,在皇帝眼里也依旧打着北海军的烙印,事情发生过,人就逃不脱,终将受困,所以,霍莲被清除也用不了多久了。

而且,除掉霍莲之日,也就是他陆异之大放光彩之日,皇帝用他,就是为了这一刻。

当然,他的人生不会只有这一刻,读书人,天子门生,文官清臣,他的人生从这一刻才算正式开始。

公子今日去皇城吗?回到居所,小厮们恭敬问,要准备车马吗?

陆异之摇头:今日不出门,我有几篇文章要整理,陛下等着要。说罢走向书房,今日也不见客,别来打扰我。

小厮们应声是,目送陆异之进了书房,他们向四周退去,安静侍立。

书房阔朗,三间打通,书架足足有半间屋子。

陆异之越过书架向书桉走去,忽地脚步一顿,眼角的余光看向书架间。

书架间有一女子持书而立,日光透过书架在她身上闪耀,青衫长裙,盈秀如竹,乌发玉肤,熠熠生辉。

她似乎在认真阅读,抬眼看向陆异之,称赞说:这书是珍品。

书是不是珍品陆异之没有疑惑,他陆异之也不会买彷品,平庸之品。

但此时此刻,他只想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真品,还是假象。

你....他向后一步,七星?

七星看着他一笑:怎么?许久不见,三公子不认得亡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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