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张询

“张大人,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一间普普通通的茅舍中,一身黑衣的汉子对着油灯旁满头灰发的紫衣老者说道。

年逾五十的张询,头上的白发可比花甲。此刻,他正眯着眼仔细看着书册上的内容,似乎在琢磨着什么,直到黑衣汉子提醒第二遍时,方才回过来神来。

“哦,千户大人,你先休息吧。这夜间随便派两个卫哨就行了,怎能劳烦尊驾。”

“大人客气了,职责所在,不敢马虎。”黑衣汉子抱拳道,举手投足间,衣袍下结实鼓荡的肌肉无不彰显着他的实力。

张大人只比他高两个级别,但大乾王朝自前朝开始便有重文轻武的传统,即便是六七品的文官,也能骑在四五品的武官头上作威作福。

稍微不满意,就是一句“你个赳赳武夫”这样羞辱性的话语。文官的差都不好当,许多有志之士,宁愿去辽东直面敌寇的刀枪。

但这位张询张大人是个例外,这一路上,他都十分尊重自己,这让左彪很是感动。

他虽不会言辞,但却用实际行动表达着自己的感激之情。

就像张询所说,他一个千户,根本没必要亲自护卫值守。

左彪看着张询沧桑的背影,心中暗道,如能多几个张大人这样的好官,朝廷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个局面,圣上也不会如此孤立无助而寄情酒色。

只是,好官似乎也很难生存下去了,就像这次方大人的事......方大人分明是冤枉的,怎么还是将他下了大狱?

一定是朝中那些奸佞,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国师,蛊惑了圣上!

左彪立在一旁暗自寻思着,忽地感受到了一股非比寻常的气息正在靠拢。

他耳朵一动,手已按在腰间。

“大人小心。”

话落,左彪人已冲出茅舍,两个毛贼而已!

方平骑在秋容身上,落地时又被她故意摔了个跟头,刚刚整理好衣冠,便见茅舍中冲出一个黑影来。

“何方妖孽,速速退去。”

这声音势如雷霆,怎么有些耳熟?

不待方平反应,便见得一道明晃晃的向自己袭来。

“哐当”一声,秋容的纸伞将其击落,方平这才看清竟是把钢刀。

“这人是谁,怎么一来就要人命?”

“嗯?”

外边漆黑一片,左彪听见方平说话,有些惊疑地问道:“来者是人是鬼!”

他虽不是修道之人,但自幼感觉便较为灵敏,再加上积年累月办案没少见诡异之事,久而久之便能分辨妖气和人气了。

刚刚那股浓厚的阴气,让他误以为眼前两个都是鬼怪,一出手就是必杀,却没想到其中一个竟是人。

秋容忌惮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料想这一定是张大人的护卫,只是此人十分奇特,虽非修道之人,一身正气却足以令鬼神辟易。

被秋容用纸伞捅了下,方平才反应过来,急忙开口道:

“这位大人,在下有要事求见张询张大人。”

左彪神色凝重,眯着眼想将一人一鬼看个清楚,可是夜色太浓,根本无从分辨,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腰间的柳叶刀。

“在下求见张大人!”

方平心道这人莫非是个聋子,便又提高了一级音量。

“退!”

左彪只回了一个字。

虽看不清对方容貌,但他身上那股浓重的阴气,便可知不是什么良善。

他年轻时处理过的好几桩案子,罪犯都是这样阴气浓重的妖人。

更何况,此子还与一个女鬼为伴!

只待他们上前半步,左彪便要挥刀将他们斩成两半。

“看来这关只能硬闯过去了。”秋容也没打算多说,直接变出了纸伞,她对这些朝廷鹰犬的印象一向不好。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屋内传来了一个稳重的声音:

“左大人,让他们进来吧。”

左彪虎视眈眈地望着一人一鬼,迟疑道:“可是大人,他们不是人。”

“不管是人还是鬼,登门来访都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正气凛然的声音自屋内传出。

左彪对着屋内拱手,道了声“是”,便侧身让开门来。

“你进去吧,我在外边儿等你。”秋容抱着纸伞说道。

方平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到得屋门前,仔细瞅了眼对方的面貌。

左彪也看了眼方平。

四目相对,齐齐一愣,不约而同地指着对方道:

“是你!”

左彪不是别人,正是那一日带队到酒楼中抓人的锦衣卫千户!

方平怕他直接把自己拿下,赶紧溜进了屋子里。

昏黄的灯光中,紫衣老翁正在秉烛夜读,一卷卷书册,正是河洛各地的历年账簿。

张询合上书,转过身来,肃然问道:“来者何人,找老夫所为何事?”

方平作揖道:“后生方平,见过张大人!”

“方平......”张询眉色一动,“是方御史的公子方平么?”

“正是。”

张询“啪”的一声敲了下桌子,“好大胆子,还敢来见本官。”

抬眉瞟去,但见张询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方平心道莫非他也被秦世禄收买了?

方平微微挪动脚步,只等他下一句吩咐左千户,自己便立马跑路。

沉默了片刻,张询白须抖动,低声道:“说吧,你有什么冤屈。”

方平心中一喜,张询果然不是秦世禄的人,虽然不知道他和自己老爹关系如何,但至少他是中立的。

“大人,后生冤呐......”

接着,方平便声泪俱下地将自己近来所遭受的冤枉,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出来。

张询听后,又是一阵沉默。

须臾,他不动声色地开口问道:“你所说的的这些,可有证据?”

方平思索了片刻,缓缓取出了那片刻有秦家字样的铜牌。

“嗯?”张询看了眼铜牌,眉头紧皱,手指敲着桌子,面露难色,“可就难办了......”

“大人......难道怕了?”

张询瞪了他一眼,并未回话,气氛一时之间有些焦灼。

须臾,张询摆了摆手道:

“快天亮了,你回去吧......你说的这些,我会去一一核查,倘若是真的,必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方平拱了拱手,又神色焦急道:“那家父的事......”

张询叹了口气,似是在喃喃自语:“方大人仗义执言,揭穿了这天下升平的假象,可圣上真不知道么......你可曾想过,秦世禄这等人的所作所为,老夫就不知道吗?其他朝臣就不知道么?但为何无人敢告他们的状?”

方平眉角一跳,天下乌鸦一般黑啊!下面贪污腐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全部烂了个通透。

大乾朝,果真已到了这般地步了吗?

而他爹下狱......果真是昏君的意思吗......若是如此,那谁还能救得了自己老爹?

“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一路所见所闻如实上报天听。令尊虽身陷囹圄,然兹事体大,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个结果的。”

“那得到何时?”

张询瞥了方平一眼,起身背了过去:“今年秋时之前。”

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方平心中一定,短时间内,他老爹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那他在狱中,可还好......”

“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了。”张询直接打断了他,又低声提示道,“三司衙门的牢房并不苦寒。”

“左大人,请他出去吧。”

左千户应身而入,做了个手势。

“请!”

方平也知他是仁至义尽了,便不再纠缠,拱手作揖辞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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