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你是旗人?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鲁寿山大惊,他没想到居然有人能找到这里。他急忙将徐寿南搂在身后

“妖怪,妖怪!”六岁的徐寿南则被吓得大哭。

“汉人?”刘胜一听对方讲的是汉语,则开口问道。

“还是我来吧。他们的口音是像是我家那边的。”吴思宇说道。他是扬州人。

“老乡,我老家是扬州的,你是哪里人?”吴思宇走到近前询问道,他特意带上了扬州口音。

“东,东台。”鲁寿山一听对方的口音也是苏北的,不由有些激动。

吴思宇继续解释道:“老乡,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鲁寿山试探着问道:“那,你们是官兵?”

吴思宇摇了摇头,扭头问刘胜道:“咱们该说自己是谁?”

“海外遗民。”刘胜上前,查看草棚里的情况。“呦,这儿还有俩呢!”

“海外遗民。”吴思宇对鲁寿山重复道。他看到鲁寿山身后的小不点正偷看自己,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压缩饼干,用牙咬着撕开了口。他蹲下身子,一只手拿着,用他学过的那一点东台方言,微笑着对小家伙说道:“小拿宝好波俏,身上都是塘灰。饿了吧?这个给你。”

混合着油脂和乳制品的压缩饼干,在干冷的空气中飘散着诱人的香味。

被食物香气吸引的徐寿南,看着面前这个怪人,犹豫着慢慢伸出了小手,凑到跟前时,猛的一把就拿了过去。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这孩子抢过饼干后,转身就钻进了草棚。

“锅(哥),锅(哥),有吃的了,你吃,你吃。”一边说着,一边将饼干往徐福南嘴边塞去。

“这大的病了,嚯,烧的还挺厉害。”刘胜在徐福南的额头轻轻试了一下,转头又看向另一侧正缩在干草里潘秀成。

“小的还挺懂事啊。”刘胜头探身出了草棚问鲁寿山道:“这个兄弟怎么了?”

“打摆子。”鲁寿山擦擦眼泪,迷惑的回答着。他刚才听刘胜和吴思宇说“海外遗民”,海外来的?不是官兵?

吴思宇对刘胜说道:“打摆子,就是疟疾”。

这时王远方对鲁寿山说道:“老乡,跟我们走吧。我们那儿有吃的,还有药。”

鲁寿山犹豫的问道:“去哪?”

“不远,在南边,岛子的南边。”吴思宇将鲁寿山从地上扶起,又拍了拍他身上的土。

“你们,你们……”鲁寿山犹豫着无法决定。

刘胜急了,他一把摘下自己的头盔,露出那一头板寸。其他人一看,也都摘下了头盔让鲁寿山看。

“看清楚了没?我们没辫子。”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鲁寿山跟前,低头让对方看。

“你们,你们是和尚?”这年月,只有和尚才会剃成这个样子。鲁寿山目瞪口呆。

“呸呸,老子才不是和尚呢。”丁国峰嚷嚷道。

“别啰嗦了,赶紧走吧,晚了这孩子和大人就都保不住了。”刘胜不耐烦的说道。

“刘胜,你背大人。吴思宇,你背着最小的孩子。赵亮,你背着发烧的那个。”王远方也不想在这继续耗下去了,赶紧命令大家马上动身回营地。

“老乡,你还能走吗?”吴思宇起身问着鲁寿山。

“你们身上还有吃的吗?给我口吃的,我就能走。”鲁寿山十分不好意思的问道,他肚子里传出了“咕咕”的响声。

王远方一听,马上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压缩饼干,放在鲁寿山手中。

鲁寿山接过饼干,也学着吴思宇之前的样子,用牙把口袋撕开。他大口就咬,两三口就吃完了。

“走。”王远方一挥手,众人又钻进林中,向营地的方向急行。

......

赵新坐在房车里,在纸上写写画画,琢磨着下次物资的采购类别和数量,为开春前的北上做准备。

小阿妙则抱着多福在一边儿玩。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晒得暖洋洋的。

赵新正在考虑准备哪天出发回去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喊声。

“主人,主人,刘大人他们回来了!”利吉一路紧跑,来到赵新车外,隔着门叫道。

赵新豁然起身,拿起外套船上,几步就到门前推开门下车,往营地东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刚到营门口,就看见几十米外,邓飞一路飞快的在前面跑着,身后则是其他五人。

“怎么还背着人?原来还真有人在岛上!”赵新心里一惊。

赵新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抓住刚停下来的邓飞,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邓飞喘了两口说道:“就是昨天发现的那个草棚子,在那儿找到的。两大两小,都生着病,有两个高烧。”

“什么人?”

“不知道。不过看他们挺惨的。”

“快!快!”刘胜背着打摆子的曾秀成,一边跑,一边冲赵新喊道:“先救孩子!”

“都送进车里!”赵新冲刘胜说道。

半个多小时后。

胜海舟和利吉轻手轻脚的从车里出来,刚关上门,周围围着的一群流民就上来问道:“胜大人,怎么回事啊?”

“唉,大人说他们是清国的逃奴,脸上都刺了字。听说是从西边挺远的地方逃过来的。”说完不由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他又对利吉说道:“按大人的吩咐,再搭一个帐篷。让他们把炉子也装上,铺盖、木柴都备好。”

利吉点了点头,马上找人去张罗。

车里,阿妙睁着亮闪闪的大眼睛,有点担忧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徐寿南,小家伙正大口大口的喝着米粥。赵新没让阿妙拿干饭,怕这孩子吃坏了肚子,就让厨房那边熬了一锅粥来。

阿妙看着徐寿南瘦削的脸蛋两侧都刺着字,她也看不懂刺的是什么。她伸出手试探的摸了一下,问道:“疼吗?”

徐寿南不明所以的看了看阿妙,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眼下他的注意力都在碗里的粥上,于是又低头吃了起来。没一会儿,徐寿南面前的小碗空空如也,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可爱的女孩儿。

“不够吗?我再给你盛。不过你吃的实在有点多啊,会撑坏肚子的。”

徐寿南哪明白阿妙在说什么,只好又转头看向了吴思宇。

“阿妙,再给他盛半碗。吃完就不能再吃了。”正在查看徐福南体温的赵新,撇了一眼徐寿南的样子,随即对阿妙吩咐道。

“哈依。”阿妙一边答应着,一边把徐寿南的碗拿了过来,去车里的灶台上又给他盛了半碗粥。徐寿南腼腆的从阿妙手中接过碗,继续大口的吃了起来。

厨房的草棚里,被刘胜带过来的鲁寿山正蹲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大碗米饭,上面撒了一些咸菜。万造的老婆又给他一份热好的鱼汤,放在了他面前。

鲁寿山如风卷残云,几口之后,一大碗米饭就下了肚,鱼汤也就剩一点儿底了。随即又眼巴巴的看向志乃,围观的一帮女人们看的两眼发直。

这也太能吃了!都吃了五大碗了。

“吃,给他盛!”刘胜在一旁一挥手,志乃连忙又给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堆得冒尖。

只见鲁寿山将剩余的鱼汤倒进米饭里就开吃。万造老婆一看,赶紧又夹了一大筷子的咸菜,用一只手在下面接着,放在鲁寿山的米饭上。

鲁寿山抬头感激的看了一眼对方,随即又低下头去对付食物。

“好家伙,这特么一顿顶我三顿了。”刘胜摇头叹道。

“看来是饿的太久了。”王远方叼着烟,看着外面说着。

很快,满满的一碗米饭又进了鲁寿山的肚子。这回他不再要求加饭了,起身把碗筷递给志乃后,意犹未尽的摸了摸肚子。

“吃饱了吗?”刘胜笑着问道。

“七分饱,好多年没吃过米了。”鲁寿山讪笑着说道。

“啊?”刘胜下巴都差点掉下来,吃了六大碗米饭,才七分饱!

“少爷在哪儿?我要去看少爷。”鲁寿山用破烂的袖子擦了擦嘴,对刘胜说道。

“先别忙。”刘胜笑了笑。“带你换身衣服去,瞧你这衣服破的,都成墩布了。”

吃饱了的徐寿南,坐在暖和的车里,很快眼皮就开始打架,一会功夫,就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赵新小心的托起这个六岁的小家伙,轻轻的把他放在了哥哥的身边,又给他盖上了被子。

车里的另一张床上,已经服过药,又让阿妙喂了半碗粥的潘秀成,已经好了一些,正在安静的睡着。

赵新冲阿妙和吴思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随即轻手轻脚的来到了外面。

“主人,那小孩子真可怜,手背上、脚上全是冻裂的口子,那个大一点的也是。”阿妙眼睛有点红,小声的对赵新说着。“主人,他们脸上的花纹是什么?为什么大人孩子都有?”

赵新沉声道:“黥面发配。”

“什么?”阿妙眨了眨眼睛,主人的回答她根本听不懂。

黥刑,又名墨刑,刺字,属于上古五刑之一,是中国封建社会中使用时间最长的一种肉刑,历史上一直到清末光绪三十二年修订《大清律例》时才被彻底废除,前后沿用时间长达数千年;这其中最让人耳熟能详的就是《水浒传》里的武松和林冲。

这种刑罚之所以能延续如此之久,其实是儒家文化中的耻感文化在起作用。

赵新没有再跟阿妙解释,他转头问吴思宇道:“他们是哪儿人来的?”

“东台。泰州旁边。”

“哦。”

赵新往边上走了两步,掏出烟递了一根给吴思宇,对方摇了摇头。赵新于是自己点上,抽了两口后,长叹道:“真特么造孽啊!”

过了一会儿,刘胜、王远方带着换了身衣服的鲁寿山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利吉。

赵新买的这批衣服大部分都是小号的,结果利吉找了好半天,才给他找到一身中号的;然后又给他找了双大号的鞋,换掉了原本那双用破布条和乌拉草捆绑的单鞋。

换了一身暖和衣服的鲁寿山,心里已经踏实了不少。在他眼中,哪有官兵会让抓获的逃奴吃饱喝足,还给换身既新又暖的衣服呢。

“老乡,吃饱了?”吴思宇看着走近的鲁寿山,笑着问道。

赵新也转身微笑着看向对方。

鲁寿山刚才跑回营地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带他回来的那六个人都走到赵新身前说了些什么。他觉得眼前这位就是这里的大头领了。

“小人替两位少爷和我兄弟,多谢各位老爷搭救之恩。”鲁寿山“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着。

“老乡你这是干啥。”赵新和刘胜离鲁寿山最近,两人一起将他搀了起来。赵新又弯腰在鲁寿山新换的裤子上拍了拍土。

“你也别踅摸了。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大的已经吃过药,一会儿烧就退了。小的吃饱了,跟大的睡一块儿呢。”赵新看鲁寿山探着脑袋向自己身后望着,就连忙解释道。

“老爷,您是旗人?”鲁寿山睁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赵新。

“啊?”赵新愣住了。

“你这一口官话,说的比都统大人都好,我原来在京城时,见到的官差和大人们,就是,就是……”鲁寿山说着说着,声音就越来越低。

话说赵新他们这七个现代人里,只有赵新是纯京城人。

刘胜虽然家也是京城的,可是他们家是刘胜小时候从外地迁来的。又加上刘胜高中毕业就参军去了,退伍后也工作在外地。所以刘胜说话的口音,听上去并不像京城人。

“老子什么时候成旗人了?”赵新揉着自己的眉心,十分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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