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五章:搬石头砸自己脚

弘治皇帝觉得方继藩的话很是刺耳。

他眯着眼,眼眸里掠过了一丝冷色。

可随即,目光又温和了起来,还能咋样呢?诶……怪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啊。

他吁了口气:“太子乃是国家的根本,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吧?”

弘治皇帝才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屏退左右,有些话是不吐不快啊。”

一声叹息。

弘治皇帝才继续道:“这里没有其他人,所以,朕也就直言了。朕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但凡多一个,也不至于如此忧心如焚。”

方继藩点头,表示认同。

其实方才虽然夸赞太子厉害,可方继藩却认为,朱厚照若是不是太子,将来不做一个皇帝,或许,还真能在某些方面,有巨大的成就。

若他是将军,势必会成为大明的名将。

若他想去做个农户,或许……这家伙还真能成一个耕地的小能手。

倘若让他去纺织……

这家伙,说是天纵奇才是真的一点儿也不为过。

只可惜,命运将他安排在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位置上,一个本不该承受重压的人,却需挑上一个万斤重担。

弘治皇帝吁了口气:“可他乃是太子,那么,方卿家,你以为,要做太子,为了则为天子,当需做什么,才合时宜呢?”

方继藩想了想,摇摇头:“臣不知?”

“你不知。”弘治皇帝挑眉,凝视着方继藩:“你是聪明人,想来,应该知道吧?”

方继藩苦笑摇头:“臣是真的不知道,这天底下,有许许多多的太子,他们在克继大统之前,有的聪慧,有的饱读诗书,有的,功勋卓著,有的则是平庸,什么样的人都有,可在他们克继大统之后,做了皇帝,他们治国平天下,却又各有不同的评价,因而,臣很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一个太子需要具备的才能。”

弘治皇帝一愣。

方继藩这家伙,胡搅蛮缠的本事还真是不少啊。

可细细一想,似乎又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多少太子,在登基之前,知书达理,满腹经纶,为人所称颂,可事实上呢,登基之后,转眼就成了暴君和昏君,其暴虐的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方继藩道:“所以臣仔细的想了想,天子的才能,其实并不重要,历朝历代的天子,聪明着不计其数,可依旧成了暴君,甚至,成了亡国之君,陛下,无论是商纣王,是隋炀帝,哪一个不聪明,又有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文武双全呢?陛下看过隋炀帝的诗词吗?其诗非寻常人可比,可见他的才气。”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这家伙,还真敢说,对历代君王评头论足,接下来,你不会胆子大到,品评太祖高皇帝和文皇帝吧。

方继藩又不是白痴,他继续道:“那么,陛下认为,您比之纣王、隋炀帝更聪慧吗?陛下作的出他们这样的诗词吗?那纣王和隋炀帝,也曾东征西讨,陛下,有他们的才能吗?”

“……”这一句句的反问,让弘治皇帝后悔了,方继藩,把你的侯爵还给朕。

方继藩摇头:“臣以为没有,若论才学和赫赫武功,陛下远不及他们。”

“由此可见,太子到底该接受什么样的教育,其实都没有定论。不过臣纵览这些昏君,和陛下相比起来……”

弘治皇帝脸有些黑,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忍着没做声。

方继藩也不想这样的啊,平时拍马屁都来不及。

可陛下你自己要关起门来,研究一下太子的教育问题,而我方继藩,又恰好也认为,太子殿下的教育,事关着天下人的福祉,谁让我方继藩三观奇正,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呢,为了不让太子被误导,成为一个人渣,这事儿,还真得讲清楚不可。

当然,方继藩的大胆和放肆,可不是真因为他胆大包天,没人会拿自己的脑袋去开玩笑,之所以有这胆子,是因为方继藩年轻,还来自于自己与国同休的家世背景,当然,还有自己的脑疾。不同身份的人,说出同样的话,给人的效果是不同的,只要弘治皇帝不怀疑自己的居心,说什么,倒是都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

方继藩道:“臣也是读过一些书的,纵观历代君王得失,却发现,似陛下和这些残暴之君的区别,本质,在于同理之心。这似乎又涉及到了新学的范畴了,不过臣很认同这些话,一个有同理之心的人,他可能没有什么文韬武略,可他知道百姓们受灾,心里会担忧;他想到边境的百姓遭受敌国的袭略,会茶饭不思;这便是待百姓如赤子,陛下就是这样的人啊。”

弘治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还真有几分道理。

方继藩随即道:“那么,陛下希望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呢,是一个有文韬武略,能做出漂亮文章,有隋炀帝和商纣王才干的人,还是一个有同理心,能苦民所苦的人呢?”

弘治皇帝道:“苦民所苦,难道书里教的,不就是如此吗?”

方继藩摇头:“这没什么用,书里的民,远在天边,读再多书,怎么能产生同理之心呢,太子应该和民众在一起,相咫尺,才能知民间疾苦。”

弘治皇帝颔首:“你说的也有道理,所以你让太子去耕作,与百姓同吃同住,朕没有反对。”

方继藩又摇头:“陛下错了,不是臣让太子去耕作,去和百姓同吃住,太子殿下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他想做的事,九头牛也拉他不回来。他不喜欢做的事,也绝不是臣让他做,他就会做的。他之所以与民同苦同乐,在于他想而已,所以,臣才说他乃是历朝历代所未有的太子啊,纵览古今,没有人可以和他相比。”

弘治皇帝憋着脸,突然道:“可你也不能和他一道儿做什么女红,这像什么话?”

“……”

方继藩愣住了。

说了这么多,绕了这么多弯子,原来……目的就是这个啊。

我说陛下吃饱了撑着,和自己说这么多废话呢。

方继藩正色道:“陛下,请听臣解释。”

“不听。”弘治皇帝道:“这些事,传出去,不知多少人嘲笑。太子是国家的储君,他去务农,去耕地,去做什么都可以,可你听说过,太子做女红的吗?这是妇人做的事。”

方继藩忍不住道:“妇人有啥关系,太皇太后、张娘娘和公主殿下,都是妇人啊,不对,公主殿下不是妇人,她是待字闺中的少女。”

“……”

这一句话出来,方继藩就后悔了。

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他想自己这时候该不该抚一下自己额头,诶呀一声,说自己脑疾犯了。

却在这时,外头有人道:“陛下,英国公觐见,有要事禀告。”

方继藩松了口气,张世伯这算是救命了啊。

弘治皇帝瞪着方继藩。

方继藩忙悻悻然道:“陛下,臣告辞,嗯……下一次,臣再来请罪。”

忙是溜之大吉,出宫时,遇到了英国公张懋,正要去暖阁见驾,张懋见了方继藩,还没开口,便见方继藩热络的道:“世伯好。”

这口气,真是亲热极了。

张懋虎躯一震,咋,这是咋了,今日怎么如此热情,自己儿子出啥事了吗?死了?还是残了?

还是他看上了老夫的孙女?畜生,老夫的孙女才七岁!

方继藩热情的道:“世伯要见驾,不知出了何事?”

张懋道:“自是鞑靼人南下的军情。”他显得很狐疑,观察着方继藩,事有反常即为妖啊。

方继藩吁了口气:“好啊,鞑靼人来了真好,世伯快去见驾吧,陛下急着见您老人家,他知道您来,可高兴坏了。”

“慢着。”张懋上下打量着方继藩:“老夫听说了一些事,你和太子,近来在做女红?”

“……”

又是坏事传千里吗?

方继藩道:“这不是女红,这是织衣。”

“那也是女红,堂堂男儿,做点啥不好啊。”张懋摇摇头。

方继藩无话可说,这等事,也没办法耐心的去解释。

他行了个礼,飞也似的逃了。

…………

弘治皇帝坐在御案之后,等着张懋来觐见。

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突然道:“萧伴伴。”

萧敬忙笑吟吟的进来:“陛下……”

弘治皇帝道:“做女红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萧敬沉默了很久:“奴婢觉得,这事儿瞒不住。”

弘治皇帝缓缓颔首点头:“既如此,明日将太子叫来,朕亲自教训教训他,朕想着,太子做女红,实在是不像话啊,他皮痒了。”

萧敬却吓尿了。

当初他提起这个‘笑话’,本质上是针对方继藩去的,是想告诉陛下,方继藩这个家伙,他又挑唆太子去胡闹了。

可哪里知道,陛下居然要抓太子来收拾一顿。

宫里这么多耳朵和眼睛,太子殿下若是挨了一顿揍,到底是谁在挑唆,自己藏得住吗?

自己……这是找死啊。

“陛下啊……太子殿下圣明的很……”萧敬嚎叫,啪嗒跪在地上,哽咽的开始为太子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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