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冷月惊梦(十三)

顾仲元缓了口气,又继续那次遇到的事情......

便在此时,忽听得里屋有婴儿的啼哭声,内门开处,冲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这女子不施脂粉,一身素服,作少妇打扮,虽然面色苍白,却竟是个天资国色的绝代佳人。

只听她娇斥道:“你们不可伤害无辜!高大哥一家与你们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们帮主要杀的人是我!”

顾仲元心里也正纳闷:这姓高的对我们五毒教似是陌生得很,又非武林中人,全不象作恶多事之人。听了这女子的话,倒十分相信,不禁心想,教主为何要杀了他?莫非他竟认识教主?见过……见过他的真面目?”

只听那女子美目珠辉,含羞含怒道:“那是个卑劣阴险之人,终有一天要遭报应的!你最好别问,我若是告知了你们,他又非杀了你们不可,定然不留一个活口的。”

顾仲元心想,如果这女子所说非假,那魔头定有见不得人的隐私,否则为何这般神出鬼没,不见真身?其实顾仲元也良心有愧,不忍放手杀了这姓高的满屋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心想这女子既是唯我独准这厮要杀的正主儿,不如就斩了她的首级去见这厮得了,何必多诛无辜?于是顾仲元走近她,也不敢去正视她那天使般的面容,冷冷道:“说实在的,我也不忍杀了他这一家子不相干的人,你既是我们教主非杀不可的人,只怕这世上再无人能救得了你,我若不杀你,自会有比我更厉害的人来杀你的,你又如何逃得过他的手心?唉,我给你个痛快,愿你早得超生,你也休怨我不知怜花惜玉!”说着提了提刀,暗忖如何乘她不备,一挥刀便斩下她的人头,不给她有痛苦惊骇之感。

这女子居然面不改色,雍容娇华,扫了屋内一眼道:“你答应杀了我后立即出去,不再伤害这屋里的任何人?”我点头作答,应允了她。

那女子道:“好,多谢你手下留情。’又走过去拜了拜那两个死去了的老太太。这时高济甫已然昏死过去,那女子又忙与高氏之妻替高济甫上药缠伤,挥泪如雨,然后又来到我面前领死。只见她理了理一头乌发,噙泪朝顾仲元道:“你下手吧。”

那边何铁腕一边挥剑厮杀,一边道:“怎样?兄长那一刀果真劈了下去么?”

顾仲元手下丝毫不缓,嘴里续道:“我不敢正视她,挥刀正要下手,不料那一家子忽然扑来四五个人,挡在这女子的面前,居然都愿意替她去死。我不禁大是惊诧,这些人乃是高济甫的妻子、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还有一个是他的大儿子,约有十五六岁,甚是清秀斯文。心想这些人刚才还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如何这时竟不怕死了?不禁道:‘你们好不晓事,我杀了她一人,却可以救得你们全家,为什么你们竟要来送死?”

那高夫人泣道:“求你放过她吧,我愿代她去死。”

这当儿那绝色女子又推又搡,哭叫道:“你们快快闪开!我已累得你们如此,叫我此生何以安宁?”

探出头来引颈待毙,求我快快动手杀了她。我硬起心肠,闭眼挥刀砍去,不料砍下去的却是那高夫人的头。原来他们人多力大,眼见我刀起,合力将那绝色女子推了开去,那高氏之妻却引颈受戮。唉,我当时……当时——狗贼看刀!——真他妈的鬼迷了心窍,眼见高氏一家泣哭不已,心里甚是烦躁,唯恐惊动了官府。我带去的人也是焦躁不安,纷纷道:“这些人既如此不知死活,何不照帮主的意思一古脑杀了他们?免得两头不

讨好,又生事端来。”

我心里也想,今日我既已开了杀戒,又奉命不留活口,不如干脆便依令行事,免得坏事。于是喝道:“你们若再不让开,我便一古脑都杀了你们!”

这些人只是抱作一团哭泣,并不让开。我一时兴起,挥刀便杀了这四个无辜的人。那绝色女子见状,急得大叫一声,昏厥过去。她刚倒地,那高济甫又苏醒过来,奔将过来,扑在那女子身上,我挥刀又砍,结果了他。

不料一转眼又扑来几个人,竟是余下的几个不成年的孩儿和佣仆。这时我的手不觉有些颤抖,同时也暗自惊疑他们为何如此舍命护着这绝色女子?竟连这十来岁的孩儿也不例外?就在我发怔之际,听得惨叫连声,我手下的人已挥刀砍杀过去。眼见得这一家人都命丧黄泉,那绝色女子却苏醒过来,她见了这满屋血腥,遍地残尸,悲痛欲绝,冷冷地逼视着我道:“你们……这帮魔鬼!你……你答应了我……算什么男子汉!”

忽见她身旁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从死尸堆里爬将出来,扑到这女子身上哭道:“婶娘,爹娘他们都已死了,家里没得人能保护婶娘……孩儿……无用,愿陪婶娘一起死。”

那女子赶忙紧紧搂着他,试图用身子护着他,当时那女子望着我的眼神……咦!狗贼看刀——唉,虽说至今已是十四五年了,可我却仍记忆犹新,我知道这双眼睛的含意,她在求我别杀了这孩子,她宁愿挨千刀万剐也行。我望着她怀里的孩儿,只见他背上一道刀伤,鲜血淋漓,却伤得不重,大约是他的兄姐或佣仆挡护了他。我心里不由暗暗敬佩这高济甫治家有方,连这十几岁的小孩儿也深明大义,临死不屈。我忽然想起高济甫从墙上取剑时,那墙上挂的横匾上写道:‘德泽如海’、‘清廉刚正’、‘恩威永存’。署名颇多,似是众人赠送。

我到这时,始知这高济甫原来是个作官的。便在这时,刀剑又起,手下人众挥刀要结果了这绝色女子和孩儿。不知为何,我竟情不自禁地喝住了他们。忽听得里屋有婴儿啼哭,那女子面色煞白,抱着那男孩儿奔进内室。

我手下人道:“香主若不杀了这娘们,回去只怕不好向帮主交待。况且这满屋老小十多口人都杀了,又何必在乎这一两个人?”

我虽心有怜悯,怎奈众人怂恿催促,同时也的确担心回去不好交差,弄不好我们这一干人都要被那魔头处死,不由在众人的推搡下又闯进了内室。只见这内室雅致精美,香气袭人。那雕花床上并排躺着两个刚出生的婴儿,乃是一对光洁可爱的双生子。原来这女子是个产妇。她见我们又闯了进来,面色惨白,浑身微微发抖,一边紧紧地搂着那男孩,一壁用身子挡着床上的一对婴儿,却不说话,神色悲戚,美目含泪,花容失色,直直地望着我,“老弟怎样?伤得重么?”

这当儿何铁腕呻吟了一声,似是小腹又中了一剑,身子始终单腿跪地,长剑如风,敌住对方,嘴里惨笑一声道:“兄长且说下去,小弟不听完是不会就死的!”

顾仲元挥出一刀,叫道:“狗贼看刀!老子不说完也休想要了我的命!”

接着续道:“贤弟,那会儿愚兄正委决不下,心里实在不忍杀了这人间尤物,天生蒙童!手下人众见我兀自犹豫不决,又要挥刀砍去,忽听门边惨叫连声,一道白色人影飘闪过来,转眼便到了跟前,当真身如鬼魅。我们刀剑齐挥,合歼来敌,不料阵势尚未排开,转眼便倒下五六人。那白衣人的剑法我生平未

见!实在可怕,便如一道轻风,飘渺闪忽,若有若无,似真似幻,快捷如电,端的便是天下剑道之冠!只一会儿,我身边又倒下四五人,一柄寒光四射的青龙长剑已抵在我颈下的天突穴上。唉,直到这时我才看清这白衣人的面目,贤弟,这是我生平仅见的天下奇男!但见他面如冠玉,目闪珠辉,貌如潘安再世,武似吕布重生,年约三十,端的是个绝色美男子!”

只见他俊面含霜,长剑凝而不发,冷冷道:“说,是什么人要你们来此杀人的?”

我想反正难免一死,何必多说?便道:“要杀便杀,休得多言!”

那男子冷哼一声,我只觉他长剑抖得一抖,我的任脉诸穴顿时一阵剧痛,五心六脏翻滚不已,那滋味当真是只愿早死,一刻也不愿在这世上多呆。原来这男子仅仅一抖剑的功夫,便将我任脉十大穴位都用剑点了个遍,剑梢又抵在我的天突穴上,竟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手法?当真不可思议。那绝色女子这时才回过神来,已是精疲力尽,撑持不住,只听她深深叹了口气道:“叔达,不要多伤人命,让他走吧,是恨煞天叫他来的。”

那男子忙关切地对她道:“你……你没事吧?”

听得那女子唔了一声,男子圆睁俊目,朝我恨恨道:“我高大哥一家十余口性命,他们的狗命如何抵偿得了?唯我独准这卑劣狗贼,我必向他讨还血债!”

手中长剑却已缓缓放下。我正痛得浑身哆嗦,直冒冷汗,那女子又道:“《易经》中有言云:不远复,无祇悔,元吉。此人有向善之心,他日必能迷途知返,何必多伤人命?叔达,得饶人处且饶人,让他走吧。自古善恶有报,愿他好自为之。”

话毕,忽听她怀里的男孩叫道:“婶娘!婶娘!”

原来这女子产后身子虚弱,又受了这许多惊吓,此时已昏死了过去。那男子忽然伸手在我身上一拂,我的痛感顿止,他低声道:“你走吧,但愿你果有向善之心。回去告知恨煞天,三日后的黄昏,我在泰山顶上恭候。哼哼,我倒要看看他那不为人知的天煞婆罗功练到何种程度了!”

说毕迫不及待地抱着那女子连声呼唤。我出了门,听得后面那男子扬声道:“你此番回去,只怕凶多吉少,望你好自为之,宜早离开梅花帮,唯我独准作贼心虚,必杀你释疑。呔——狗贼!”忽见剑影飞虹,敌方长剑已堪堪袭到,顾仲元一招“夸父逐日”,刀剑相交,已将敌人左臂砍伤,他自己左臂的伤口上也给剑尖划了一下,顿时鲜血又流。

何铁腕关切道:“兄长还挺得住么?”

顾仲元道:“还行,老弟你呢?”

何铁腕道为:“也还挺得些时——兄长便这样离开了高济甫的家么?”

顾仲元道:“非也,愚兄听得那男子这般说,心中良知萌觉,想这对男女如此大度,我杀了他们这许多人,又险将他们一对婴儿连同这美貌女子一并杀了,他们竟饶了我一条狗命,还如此关照,试想我顾仲元活了这般年纪,比他们又大了许多,哪有他们这等气量,我自觉罪孽深重,不可饶恕,同时心中对那恨煞天已生鄙夷之感,想这厮虽然威势赫赫,神秘莫测,可与这白衣男子比起来,却有如天上地下,心中诸多疑团急于弄个明白,于是我又折身进了屋内。不料那白衣男子见我又折了回来,并不惊讶,居然知道我的心思,只淡淡道:“三日后你可到泰山顶上暗中观望,自然一切便知。贤弟,你可曾见唯我独准的庐山真面目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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