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金老伯

李永年感觉自己在一片虚无中安详的昏睡,没有痛苦,也没有时间,若不是心中还有着某些不知名的牵挂,他或许会就此沉沦黑暗的深渊。他于黑暗中惊醒,又在下一刻沉眠,接着又莫名惊醒,循环往复,直到某一刻,那份深藏的牵挂凝聚成了一个女子姣好的面容。

“李永年,我们去城外的山坡上踏青好不好?”,“年哥,这珠花,我戴着好不好看?”“李永年,今晚去藏书阁可别再迟到了!”“年哥,看看我新学的发髻!”“年哥,这种糖糕很好吃的,你尝尝。”,“年哥……”……三年多的相伴,少女却已然深深的走进了少年的心中,即便如今处在特殊的状态,也还是记得她的音容笑貌。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李永年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子趴在他身边睡着了,又仿佛看到了这个女子饱含担忧的凝视,这是他特别在意的那个女子,可遗憾的是李永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无法动弹更无法触碰这些画面的他,就只能看着她在黑暗的虚无之中沉沉浮浮,直到彻底消融在一片漆黑之中。

良久,虚无里浮现出了另一名女子凝实的身影,像是被许多细碎的颗粒物拼凑出来一般,女子是这些颗粒物聚集在一起的模样,而组成这名女子的每一个颗粒物都是一副极其熟识的画面,这似乎是他内心深处最在乎的第二名女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几十年,李永年的心中泛起了一丝焦躁,就仿佛有着什么难以承受的事情即将上演,他仿佛听到了许多不同的声音在催促着他要快些醒来,不能在这深渊里继续沉沦,那些声音的主人名字模模糊糊,似乎叫做陈茉可,似乎叫做吴昕。

“可儿!妈!”李永年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头顶上满布着厚重的草垛子,四周是是泥黄色的墙体,同他住在栖霞的那片草屋一样,但屋外充盈着的却不是灿烂的阳光,而是一片隐约的嘶吼,间或能听见一声又一声劈砍木头的“砰砰”声。

“嘶”只是翻动了一下身体,李永年便感觉自己的右臂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至于说左臂,没有感觉,就好像它已然不存在了一样。

“哦,你终于醒了?”屋外劈柴的声音停了下来,门帘挑起,走进来一个留有短须的灰蓝色粗麻布衣打扮的中年人。

“躺着别动,你现在胳膊和腿都上着夹板,可能会有好一阵子无法动弹,这是为你熬制的汤药,赶快趁热喝掉。”中年人端过一碗晾的有些凉的汤药,给李永年灌下之后,才对着他说道:“我是世代居住在这里的樵夫金老伯,四天前,我在去砍柴的路上,经过了一条小溪,发现你躺倒在了溪水里,一副人事不省的模样,我估摸着你还有救,便把你带回了家,没想到,你竟真的活了过来,被人打断了双臂和一条腿,竟真的能挺过来,还这么快就醒了,简直是个奇迹。”金老伯留着一头奇怪的短发,远看像是秃掉了,近看却能发现无数乌黑而浓密的短茬,密布在头顶,就像是一个被人特意砍断棘刺的刺猬一般。

醒来后的第一天晚上,李永年便被屋外永不停歇的嘶吼声折磨了一夜,就仿佛屋外有着一个不甘失败的神灵在日夜不停的怒吼,若不是他的性子中极富忍耐力,说不定早就被这怪声闹得破口抱怨了。

不得不说,如果遇到事不顺心,心烦意乱之时,大声的抱怨几声,往往能够暂时的缓解内心压抑的烦躁,这倒也是个释放压力调整状态的好方法。

李永年现如今便处在心烦意乱的状态之中,如果于此时尝试符术修行的话,十有八九会一事无成,鉴于此处并非自家,他只能压下心中的情绪,无所事事的继续仰躺在床上,回忆着自己在这个特殊梦境里的遭遇。

先是小兽,后是巨怪,接着是金老伯,若要联系上之前的那个白日梦,还得加上昆吾坡的村民以及老妇等人,再加上这诡异的真实无比的重伤感觉,实在是有些过于匪夷所思,自己所遭遇的到底是梦境还是别的什么,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

煎熬的过了一整晚,直到屋外再次的响起了劈柴声,李永年才在一片恍惚中知道了时间已然过去了一整夜。

“小子,快些起来,看金伯给你做了个好玩意儿!”低垂的门帘被从外面掀起,金老伯推着一把带有轮子的座椅走了进来,也不知道金老伯是如何构思的,竟用木头为李永年打造了一把能够四处移动的椅子。金老伯将他抱上木椅,推到草屋外的院子里“多晒晒早晨的太阳,有助于伤势好转。”这是金老伯的原话。

出了屋子,李永年才知道,折磨了自己一整晚的噪声来自哪里,金老伯的院子坐落在一大片刀刃林立的密集峰群之下,那些噪声的来源,正是眼前这些薄且高大的山峰。“看到没,那些向天而立的大刀,一旦有风吹过刀片,便会发出这种呜咽声,像不像是一个人在不停的哭泣?”

将李永年推到院子里之后,金老伯便自顾自的捡起了地上的斧头,用力的劈砍着大腿粗细的木头墩子,边劈砍边说道:“这其实是风穿过那些山崖的声音,刮的风越大,那声音越响,有一次晚上下暴雨,嘶吼声把我的屋顶都给震垮了,后来还是我聪明,想到了能够吸收噪声的矛草屋顶,再然后,房顶就没有垮过了。”

金老伯一共有四间草屋,一间用作厨房,一间用作茅房,一间自己居住,还有一间现在住着李永年。李永年住的这一间原是用来码放劈好的木柴,因为需要安置伤员,才收拾出来给李永年居住住,那些木柴现如今全部整齐的码放在院子里,初略看去估摸着能有两辆大货车满载那么多,金老伯在那堆木柴上方打了一个茅草屋顶,免去了它们因日晒雨淋而发霉变质的风险。

金老伯一下又一下的劈砍着身前的木头,直到它们变成了木筷那么细小的碎片,到了日上头顶的时候,便会出门,将劈好的一部分木筷背出去卖掉,顺便带些新鲜食材回来,那些余下的木筷则是作为生火用的材料被拿进了厨房。

金老伯像是许久都没有和人说过话一般,不管李永年有没有发问,也不管他想不想听,便将各种相关和不相关的话一并说了出来,“你要问我这是哪里呀?咱们这儿的人管这个世界叫做翡翠界,金老伯我住的这个地方叫做听风崖,十里八荒的,就只有我一家。”

“日子虽说是过的贫苦了些,但胜在清净自在,是个养老的绝佳之地,虽然平日里有些吵闹。”

“咱们翡翠大陆别的都好,就是每天夜里不太平,有许多吃人的妖怪四处横行,这不金伯我就搬来了听风崖,这里很吵,那些怪物不愿过来,我也乐得清静。”

“我在这儿一住就是好多年,久到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了。”

“今天去园子里采了些萝卜,而且很好运的猎到了一只野兔,晚上将就着吃吧。”

“……”

金老伯絮絮叨叨的说着,李永年则是因为一宿没睡,竟在这院子里,在这暖洋洋的阳光照拂下睡着了,直到太阳落了山,才被不满的金老伯叫醒。直到吃饭的时候李永年才知道金老伯口中的兔子和萝卜各是什么——两根未经加工的巨型红皮块茎样植物,以及一只长着长耳朵的怪物脑袋,这模样怎么都无法牵扯上和萝卜和兔子。

金老伯给李永年盛了一碗飘着两片“萝卜皮”的清澈肉汤,余下的则准备由自己一人享用。

“老伯真是有些小气,那么多萝卜块和肉片,最后却只给我盛了一碗清汤。”李永年看了看碗里漂浮的两小片萝卜皮和一点油星有些无语,他现在是真的有些饿了,那个怪物脑袋虽然看着奇怪,但也是肉啊,如今经过了熬煮,肉香四溢,直勾的李永年口水长流,恨不能一步而起从锅里捞出来就啃。

“哦,我忘了你如今还无法动弹。”正在独自大块朵颐的金老伯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看了看李永年身前的小碗,又笑嘻嘻的摸出一根芦苇管,塞到李永年的嘴里,并示意他可以开始喝汤了。

李永年有些呆愣,本以为金老伯会良心发现的从那些肉块中,挑出一两坨分给他,没想到却是塞给自己一根芦苇管,奈何自己如今是真的无法动弹,就算想吃也吃不到嘴,可要一想到金老伯满脸嬉笑的撕扯下肉片,接着再喂给自己的模样,心中就突然产生了一股作呕的感觉。

“小伙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难道是我这汤底有什么问题?”大口吃肉的金老伯自然没忘记观察李永年,看到后者脸色发黑一副想吐的样子,还以为自己的大萝卜炖兔头有问题,当即便赶忙将锅里剩下的“兔肉”捞起,风卷残云般吃完,接着又一脸不解的喝光了所有的汤汁,还不忘舔去嘴唇上残留的油渍。

“……”李永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位老伯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好在自己身前还有一碗清汤,“吸溜!”李永年将汤汁吸进嘴里,本以为索然无味的清汤,竟罕见的有滋有味,入口的仿佛不是清澈汤汁,而是熬煮了多日的高汤,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口鼻之间充满着芬芳,虽然碗里只有零星的几个油星,自己喝到的却仿佛是世界上最为美味的肉汤。

清汤不知何时见了底,李永年却对此毫无所觉,此时的他仿佛是在温泉之中泡澡,温暖的感觉全面袭来,浑身舒泰不说,就连被夹板绑住的胳膊和腿都传来了隐隐的酥麻感。

“啧啧,一口清汤都能喝醉,若在给你加块肉,岂不是要直接醉死?”看着李永年一脸醉态的垂下了脑袋,金老伯开始为自己让出的那碗清汤感到不值。

这一晚李永年睡得很香,连什么时候回到了床上,都不自知,至于说屋外永恒的嘶吼声,就仿佛是从没有存在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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