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钓鱼人

哗啦一声,一尾鱼从水中飞跃而起。

战长风的手一抖,鱼线悠了过来,他小心的将鱼从钩上摘下,看着鱼叹息:“只是一个很小的饵,值得你赌上命吗?”

他看着鱼不断张合的嘴,摇了摇头,将鱼扔回水里。

然后,他继续给鱼钩上鱼饵。

他身后不远处,是几座新坟,烧纸的烟还没有散尽,隐隐的,还有女人的哭泣声。那几个女子一同来上坟,他们的丈夫都是在最近一次战役中战死的,坟又紧挨着,她们一同来,分别在自己丈夫的坟前放声痛哭,又相互搀扶着离开。现在,她们还没有走远。

战长风又将鱼钩甩入水中,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他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没有兴趣。这一切与他无关。

这场战争,这些死者,这些寡妇,这个国家,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因为他被告知,不得对此感兴趣。

他是天下闻名的贪官战英豪之子,据说,战英豪贪污的钱足有国库三十年的收入,虽然他知道,他的贪官爹爹只收了四百两银子,但,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相信。人人都知道,他爹爹是天下第一贪官。他也曾激愤的向别人解释,但换来的只是冷笑,以及一个十分恰当的成语:“欲盖弥彰!”

他只有闭嘴。

他能说些什么?说自己的爹爹一向清廉,清廉的甚至没钱给母亲治病,最后收了四百两的贿赂,结果母亲病死,父亲入狱?你倒猜猜,会有人相信吗?

哦,曾经有一个人相信过,那人听完了战长风的话,只回答了两句:“贪一文钱也是贪!贪官,个个都该死!”

战长风只有闭嘴。

没错,贪一文钱也是贪,但他很想问问,为什么满朝的贪官,个个动不动几万两几十万两的进帐,偏偏就他这个一生只贪了一次,贪了四百两给母亲治病的爹爹该死?

其实,他明白,他爹爹之所以会被判终生监禁,而那些贪钱万亿的人倒高居朝堂,正因为他爹爹贪的太少。

他爹爹官至兵部尚书,却从不肯和贪官们同流合污,对贪官一向不讲情面,贪官们对他爹爹恨的牙都痒痒,现在,他们居然抓到了他爹爹贪污的把柄,他爹爹怎么会不被判重刑?那些贪官们是不怕入狱的,因为他们相互都知道对方贪污的底细,如果一个贪官入狱其他人不救,那么最终,贪官们无人能自保。也正因如此,这些贪官们都相互支持着,而对那些清廉的官,他们深深的防范着,因为清廉的官是不怕揭他们的底的。

所以,他爹爹必须重判。

所以,他爹爹这四百两,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不断膨胀,最后变成了四亿两。只是没人去想一下,究竟从哪里能找到四亿两来给他爹爹行贿。

而他,战长风,原本是军中大将,身居常将军之职,但他爹爹一入狱,他就被废为平民,并且不得进京,不得探视他那贪官爹爹。

他想重新从军,哪怕当一个小兵,在战场上战死,只要能帮他爹爹减轻一些罪就行,但,兵部专门发文,严禁他从军。

他想做一点小生意,至少维持生计,如果有可能,想办法托人给他爹爹一些衣物,但,知府亲自出马,禁止他摆摊。

他在街上和人交谈,过后那人会立

刻被专门盯他稍的大内带刀侍卫盘问,甚至有人因此受刑。

于是他远离了人群,闭门不出。但即使这样,朝庭仍不放心,毕竟,他曾经是常将军,而且是一个战功卓著,文武双全的常将军,或者换句话说,他是有能力谋反的常将军。

所以他被从长安发配到了两千里之外的贵阳。

他干脆在贵阳城外建了一个小木屋,自己种菜,自己打猎钓鱼,不与任何人往来。他决定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否则的话,是完全可能让任何一个被他感兴趣的人入狱的。

所以他现在只对鱼感兴趣。至少,鱼不会说话,你没办法盘问出什么来。

他的手轻轻的抖了抖,让鱼饵在水里跳动几下。这样更容易让鱼上钩。

他决定不再赦免下一个上钩的鱼。第一条上钩的鱼是因为不明白这是个饵,那么第二条,则只能说是明知是饵也要吞了,那么,他当然不会再赦免这条鱼。

身后,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好象来了一辆马车。

战长风没有理会。他的精神集中在鱼饵上。水面的浮标好象动了动,应当是有鱼在试探这饵了。今天,他要做一回红烧鱼,这条鱼,就是他锅里的那条了。

身后传来“吁 ̄ ̄ ̄”的声音,马车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下,跟着,有人跳下马车,向他走来。

那不是草鞋踩着草地的声音,那是靴子踩着地面的声响。

战长风皱起眉毛。

鱼饵不动了,鱼被吓跑了。

他转过头,看着身后。他想知道,是哪位官员来拜祭这几座坟了。这是一个新鲜事,一个穿得起靴子的官员,居然来到这个荒凉的所在拜祭几个无名小兵。

他看到了兵部侍郎赵自安。

这可不是来拜祭那几个小兵的。再怎么说,这几个小兵也不至于让兵部侍郎亲自拜祭,何况,赵侍郎正笔直的走向自己,而不是那几座坟。

“找到你可真不容易,”赵自安在战长风身前几尺处立住脚,微微喘息着,“战长风,原来你在这里。”

战长风笑了笑,那笑容充满讽刺:“又要把我流放到哪里?要我去西域吗?”

赵自安也笑了笑,在战长风身边慢慢坐下:“我是来招你从军的。”

战长风放声笑了起来,再也不顾会把鱼吓跑了:“赵叔叔,你走了两千里路,就为了给我讲这个笑话?”

“第一,这不是笑话,”赵自安严肃的答道,“我特别请了圣旨,圣上已经同意;第二,我也没有走两千里路,我不是从长安来的,是从平坝来的,只走了八十里。”

战长风哼了一声,声音里仍是充满着讥诮:“怎么,不是圣主在世,天下太平吗?一个叛苗都平不了了?居然劳动兵部侍郎大人亲临前线?还居然无计可施,得找我这个罪人来帮忙?”

赵自安的心里暗暗喝了一声彩。

生活的苦难没有损害这位曾经的常将军的智慧,只听了他说自己来自平坝,战长风立刻就猜到,这是他亲自来到与叛苗作战的前线督战,而一个兵部侍郎从长安出发,行两千里来到作战前线,当然是因为这里的作战极度不顺利,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有大胜特别来奖励,但如果有大胜,为什么要招战长风从军?这明明就是无计可施了

,否则也不至于要赶上八十里的路,千方百计的找到他这个被废为平民的人!要知道方才赵自安可是说过“找到你可真不容易”的,这么不容易的找战长风,还能是因为什么?

赵自安由衷的笑了:“战长风,你还是那么聪明。正是如此。前线僵持,攻山不克,反而被叛苗打了好几次突袭,损失惨重,虽然朝庭也有将领,但一时半会儿的难以顶上来,毕竟要走两千里。所以我特别用加急快报请圣上批准,由你来指挥一个方向的作战。”

“我批准了吗?”战长风冷冷的问道。

“什么?”赵自安没听懂。

“我批准了吗?”战长风又问了一回,这一回他的声音开始高了起来,明显的带着怒火,“为什么没人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我以为你会同意的。”赵自安沉声答道。

“我为什么要同意?”战长风的怒意更盛,“为了报答皇帝把我流放两千里的大恩吗?”

“为了你爹爹。”赵自安答道,“我已经请了圣旨,圣上亲口答应,此战你能取胜,就把你爹爹的判决由终身监禁改为二十年监禁。”

“哈哈哈。。。。。。”战长风再次大笑,那笑声里没有一丝的高兴味道。他笑声一顿,看着赵自安:“赵叔叔,谢谢你的好意,可是,吏部大牢里,有哪个犯人能活二十年?人人都知道,一个人在吏部大牢里如果关上三年,就等于被判死刑!”

“我保证,你爹爹绝不会因狱卒的虐待而死!”赵自安终于有些生气了,他的声音也有些高,“你爹爹已经关了三年了,这三年,我每十天派人探视一回,每三十天亲自去一回,直到我来这里之前,你爹爹吃的好,睡的香,没病没灾,一切正常!我不能保证你爹爹一定活二十年,但我可以保证,绝不会是因狱卒或监狱里的条件而死,如有差池,唯我赵自安是问!”

战长风突然不说话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问道:“要我指挥哪支部队?”

赵自安开心的笑了。

“现在三路大军,南路在望谟,中路在惠水,北路则顿兵于天台山下。南、中两路粮草不继,正自催赶粮草,北路军背后就是贵阳,粮草充足,只是对面天台山的叛苗守军借着天险死守,屡攻不克,数日前主帅参将孙阳阵亡,军中无主,希望你指挥北路军作战。”

“北路军只有三千人?”战长风吃了一惊,“我可是听说北路叛苗有数万人众的!”

无怪他吃惊。帝国军制,五人设一伍长,二十人设一什长,百人设百夫长,五百人设小都统,一千人设大都统,三千人设参将,五千人设牙将,一万人设常将军,常将军之上自然还有种种名色,包括定远、奋威、骠骑将军、大将军,将军中最高级是护国将军,再往上就是大小元帅了。既然北路军主帅是参将,那么当然北路军只有三千人。

“北路叛苗没有几万人。”赵自安答道,“这是前线统帅夸大其词,整个叛苗部队也不过两万人众,现在北路军当面的叛苗也不过五千人而已。至于北路军,现在也有五千人。本来是一个万人队,但损失过大,现在还有五千人可作战。”

“那么统帅为什么是参将?”战长风追问,“难道牙将和本来的统帅常将军都阵亡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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