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醉心

次旦平措醒过来,丹增班觉就在他的面前,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拿酒来!”

一皮袋烈酒递到了他手中,他仰着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把一皮袋酒全都灌了下去,然后,用充血的双眼盯定了丹增班觉:“班觉,你一定要把卓玛找回来。”

丹增班觉沉着地答应著,虽然这时他自己也心乱如麻:“场主,一定,一定要把卓玛找回来。”

次旦平措又说了第三句话:“拿酒来。”从那天开始,次旦平措似乎不会再说别的话了,他终日在醉乡之中,难得有一刻清醒,他总是用充满了期待的眼光望着他身边的人。

不论在他身边的是甚么人,都知道这个豪爽勇敢、正直侠义的好汉希望能听到有关他女儿的消息。

每一个人都不知多么希望能把好消息带给他,可是次旦卓玛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用尽了方法,不知许下了多大的赏金,不知联络了多少人,一点消息也没有。

所以,次旦平措难得一刻清醒,望向各人,没有人敢和他的眼光接触,人人都避开了他这种目光。于是,次旦平措也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就会用被烈酒灼伤了的嗓子,哑著声音叫:“拿酒来。”

一个人的伤痛,竟然可以到这种地步。他疼女儿,那人人都知道,但是直到这时,才知道他疼爱女儿的程度是如此之深,至于次旦卓玛的母亲,仍然一言不发,只要她醒着,她就用她那纤弱无力的手握住了次旦平措的粗糙的厚实的大手,望着她的丈夫默默垂泪。

只有一次,她对着丹增班觉讲了几句话:“班觉,卓玛这孩子,知道她爹怎样疼她的,她决不会无缘无故不回来,她。。。。。。一定是死了。”

丹增班觉心里的伤痛的程度不会在次旦平措之下,他情绪激昂地回答:“不,卓玛不会死。”

卓玛的母亲泪如雨下:“她要是没有死,又不回来,那一定不知落在甚么人手里,苦命的卓玛。。。。。。她爹一辈子又没有做甚么坏事。。。。。。”

丹增班觉只有沉默不语。那是丹增班觉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卓玛落在坏人手里!一个像次旦卓玛那样,如花似玉的美丽少女如果落在坏人手中而又失去了抵抗能力,会发生一些什么事,实在是一想起来就会令人发疯!丹增班觉当时就叫了起来:“不会的!不会的!”

次旦卓玛失踪,次旦平措不敢面对现实,终日沉醉,牧场中的事,大多落到了丹增班觉的身上,丹增班觉从早到晚,几乎没有一刻空闲,但是他只要一有空,就会骑着小白龙,驰到那个土冈子下的草地,停下来,对小白龙讲上半天话,希望小白龙能指点他,告诉他,次旦卓玛究竟是到甚么地方去了。

当然,他得不到任何回答。

丹增班觉虽然很努力的管理着牧场,但他毕竟不是次旦平措,渐渐的,牧场衰败了。而次旦平措面对这一切,只有一句话:“拿酒来!”

最后,牧场终于到了维持不下去的程度,丹增班觉与师母商量了一番,不得不决定,将牧场卖掉,搬到一个少有人烟的地方去,远离这伤心之地。

于是,包括丹增班觉在内的几个忠心的弟子跟着师傅,来到这里居住。闲来无事时,次旦平措只会要酒喝,几个徒弟无事可做,就爬附近的雪山,有时就会采到雪莲,他们干脆就在自家的院落里种起雪莲来。说也奇怪,这根本种不得的雪莲,居然就他们能种活了。

丹增班觉说完了。

他已经泪流满面。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老妇人,手里小心的捧着一个花盆来到门口站定,一时不知是不是该进来。

丹增班觉起身擦了眼泪,从老妇人手里接过花盆,送到战长风面前:“按说,我不该把雪莲送给汉人或汉人的藏人朋友,”他一边说一边看

了达娃央宗一眼,“但今天这件事,的确是我们的错,我在这里向两位道歉了。”说着举起花盆。

战长风却没有接,而是看着达娃央宗。因为他不知道这一盆是不是圣母侍女,按照丹增班觉方才的说法,他们家里可不止是一支雪莲,谁能保证这一盆一定是圣母侍女?

达娃央宗背转过身,低下头,手向上动了动,从后面看起来,倒象是她听了丹增班觉的故事在哭,转过身去擦眼泪一样,但战长风离达娃央宗近,看得很清楚,达娃央宗其实是在拿冰魄,看一看那黄色的光点是不是在中间。

达娃央宗快手快脚的把冰魄拿出一小断,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放了回去,向战长风一点头。战长风于是伸手接过雪莲,说道:“如此,多谢了。”

二人告别了丹增班觉,出门走了一段,战长风才细细的打量着这盆雪莲,见这雪莲就和他所见过的其他雪莲没有什么不同,不由得有些怀疑,轻声问道:“达娃,你确定这一盆是圣母侍女吗?”

达娃央宗四下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伸手入怀,将冰魄拿出,小心的用冰魄轻触了一下雪莲的花瓣。

雪莲那原本合拢的花瓣突然慢慢打开,跟着,一层层的扬起,只一会儿功夫,雪莲已经呈现出怒放的形态!在花瓣中间,雪莲花蕊的顶端,一片小小的彩虹之色在阳光下闪耀,这哪里是寻常雪莲的样子?

战长风惊叹了一声,一时目瞪口呆的看着雪莲。过了片刻,雪莲又慢慢合拢了花瓣。达娃央宗轻笑道:“这就是咱们的机缘了,他只捧了一盆雪莲来,却正是咱们需要的那一盆。”

战长风也深感这里的确有天意,他倒相信,这不是他和达娃央宗的机缘,而是赵侍郎的机缘,老天爷不会一直不惩罚恶人,也不会一直眼看着善人受苦受难的。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同情起那酒鬼次旦平措来,他问达娃央宗道:“你可能想出次旦平措的女儿会到哪里去?等将来西藏平复,你一定会重新成为公主,那时你不妨帮帮他们。”

达娃央宗哈哈一笑,好象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对战长风说道:“这我可没得帮呢。你当然不知道次旦卓玛哪里去了,次旦平措当然也不知道,但我却是知道的。”

战长风大喜,连连问道:“你知道?方才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快说说,次旦卓玛在哪里?”

达娃央宗答道:“他们说的这件事,其实我是知道的。半年前,宫里正在训练‘血鹰’,那是一种巨大的雕,可以听从命令从半空中突然扑下来抓人,它们的利爪上涂有剧毒,一旦抓住人,那人必死。以前的训练,血鹰一向是抓着死人回来的,那一回,一个女子被血鹰抓回来,居然在血鹰抓回来时还没有断气,我们的侍卫在这女子死前听到,这女子说自己叫次旦卓玛,是牧场主次旦平措的女儿,她还请求侍卫救她,说一定重谢呢。”

战长风惊的差点把圣母侍女给扔在了地上。

“你们就为了训练这种杀人的恶物,就随便杀人??!!”他声色俱厉的喝问道。

达娃央宗不由得有些吃惊,随即明白,战长风做为一个普通的汉人平民,与她这个藏人贵族在太多的事情上有不同的看法了,这不仅是两个民族的不同习俗,更重要的是不同的身份导致的看法分歧。

“在我们藏人看来,只要丹巴需要,一切都是正确的。”达娃央宗轻声答道,但语气可没那么底气十足了。

“只怕次旦平措和他的女儿当时不会这么看!”战长风恶狠狠的说道,眼睛盯着达娃央宗,他心中那方才有的三分对她的亲近感已经无影无踪了。

“你错了。”达娃央宗抬起眼,与战长风对视着,“如果他们知道了,至多是呼天抢地,怨恨自己倒霉,绝不会认为丹巴有什么错。在我们藏区,受到这样的对待

,按你们汉人的观点是虐待的事件,天天都在出现,如果那些藏民们十人中有一人认为这是丹巴的错,我们这些贵族早就被他们杀光了。”

战长风呆住。

他无法反驳达娃央宗,因为达娃央宗说的是事实。

别以为是国王和贵族们在欺压老百姓,其实,老百姓之受国王和贵族们欺压,一半的原因倒在他们自己。

如果他们真的群起反抗,哪个国王,哪个贵族能够随意的欺压他们?国王也好,贵族也好,都不是神,更没有传说中的神相助,他们要靠军队和刑罚来保持自己的权势,但军队又是由谁组成的?施刑者又是什么人?其实,如果从另一个角度看,国王和贵族们都是形单影只的,他们一个人陷在几十几百甚至上千个百姓中,然而,正是这些当奴隶,当侍女,当卫士,当军人,当差役的百姓们,在帮着国王和贵族***百姓,帮着国王和贵族维护着他们的统治。如果这些人群起反抗,国王和贵族们又能命令得了谁?又能***得了谁?

所以,达娃央宗说的虽然不让人受听,但却是实话,正是这些百姓们要承担自己受到欺压的一半的过错责任。

战长风愣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将雪莲收在马背的囊中,翻身上马。他现在也已经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遍寻不见怕次旦平措的女儿:因为他女儿是被血鹰从空中抓走的!

“回营吧。”战长风冷冷的说道,连他自己都听得出自己声音中的冷淡。

此后的几日,战长风只是忙天军务,不再理会达娃央宗,达娃央宗自知这件事上触怒了战长风,自然也不会主动来碰上一鼻子的灰,二人一时间也就没有见面。

这日里,探马送来消息,已将前方的敌情探查清楚。战长风随即通知郎将军,招集众将研究敌情。

叛军在洛隆一战后,慑于战长风三战三胜的威力,一时不敢再增兵前攻,而是留下部分军队守着林芝和墨脱两个进军拉萨的必经之路,同时将军队往后方回缩,打算采用收缩防守的办法。在汉军前面,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条是前往林芝,由林芝往米林,这一条路平坦易行,但距离远,足有四百六十里,当然,由林芝往米林就不远了;另一条是前往墨脱,由墨脱前往米林,从洛隆到墨脱相对前往林芝就近多了,为二百六十里,但从墨脱到米林就远多了。总体上说来,一个是先走的近后走的远,一个是先走的远后走的近,都差不多。

不过,从具体的城防情形来看,还是有所区别的。林芝一向是西藏的重镇,守军人数虽然只有五千,但城高墙厚,粮草充足,真要拒城而守,还真是急切难下;墨脱则城墙低婑,但守军则有二万之众。其实这也是藏军的有意安排,事情很简单,既然城高墙厚,当然可以减少一些守军,而城防不利,当然要多一些守军。

虽然此时汉军的军力已经强于这二者守军之合,如果加上刚到不久的二万援军,共有八万人众,但面对城防,还不能说有多有利。所谓“最下攻城”,因为真有优良的城防,哪怕有十倍的军力,也难以急切取胜的。

众将看着地图,听了介绍,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说先打墨脱,有的说先打林芝,争得个不亦乐乎。一片叫嚷中,终于有人想起了战长风。韦智首先问战长风:“战将军,你说说看,你认为是先打墨脱好还是先打林芝好?”

战长风正看着地图发愣,听了韦智的问题,只是喃喃的反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能同时攻击?”

众人一愣。鲁大海倒是第一个赞同的:“这办法好,咱们同时拿下两个地方来。”

战长风摇了摇头:“我没有说要同时攻击,我只是在问,为什么一定要先攻一个地方,不能同时攻击?”他看着地图,突然又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能两个都不攻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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