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隐痛

战长风听得达娃央宗口中大有幽怨之意,一时不知如何接口。过了片刻,达娃央宗又是轻笑一声,问道:“战将军,你可有妻子了?”

战长风摇头道:“还没有。”

达娃央宗有些惊奇:“你的年纪可也算不小了吧,在你们汉人中,这样的年纪多有孩子的了,你怎么还没有娶妻呢?”

战长风的心中突然一痛。

是啊,和他年纪相仿之人,不但多有了孩子,有许多孩子都已经七八岁了,但他,却只能形单影只,为什么?不为什么,只因为,他是“天下第一贪官”之子!这个响亮的名头就象无形的大招牌,一直在他的头上高挂,让他不但不能有家,甚至不能有朋友。达娃央宗这一问也许是无心的,但这无心的一问,却正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伤。他不由的叹息了一声,低声说道:“这个,是命运吧。”

达娃央宗虽然坐在战长风身后,看不到战长风脸上的表情,但从战长风的口气里已经听出了迹象,她没有再追问,但双手却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战长风的胸口。

二人又陷入沉默,只有马蹄敲击在路上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达娃央宗突兀的说道:“真巧,我还没有嫁出去。”

战长风的心中一跳,不由得脸上有些变色。

他倒不能说如何讨厌达娃央宗,但也同样谈不上多喜欢,何况现在达娃央宗是敌人的重要人物,他哪里敢与达娃央宗结亲?别的不说,这天下第一贪官之子娶了叛军国王的姐姐,这个消息足够吸引全天下的眼球了,不过皇帝只怕不只会动眼球,更会动脑筋,天知道他动脑筋的结果会不会是打算对战长风动刀?

战长风急忙转了话题,问道:“达娃,你方才唱的歌里有‘大王’一词,这歌是专门歌颂丹巴的吗?”

达娃央宗又笑了起来:“这可不是,他可不配这样的歌颂,这是歌颂我们藏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格萨尔王的。”

战长风心中暗暗称奇。

丹巴既是藏人心目中的活佛,又是国王,居然还不配用这样的歌来歌颂他,不知道这个格萨尔王是什么人,怎么有这么高的地位?

达娃央宗早猜到战长风对格萨尔王不了解,所以不等战长风发问,已经解释道:“格萨尔王,相传是莲花生大师的化身,一生戍马,扬善抑恶,宏扬佛法,传播文化,是我们藏人引以为自豪的旷世英雄。

我方才唱的,是名叫《格萨尔王》的长歌中的一段。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天灾人祸遍及藏区,妖魔鬼怪横行,黎民百姓遭受荼毒。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为了普渡众生出苦海,向阿弥陀佛请求派天神之子下凡降魔。神子推巴噶瓦发愿到藏区,做黑头发藏人的君王——即格萨尔王。为了让格萨尔能够完成降妖伏魔、抑强扶弱、造福百姓的神圣使命,格萨尔王有特殊的品格和非凡的才能,他是神、龙、念三者合一的半人半神的英雄。

格萨尔降临人间后,多次遭到陷害,但由于他本身的力量和诸天神的保护,不仅未遭毒手,反而将害人的妖魔和鬼怪杀死。

格萨尔从诞生之日起,就开始为民除害,造福百姓。五岁时,格萨尔与母亲移居黄河之畔,八岁时,岭部落也迁移至此。十二岁上,格萨尔在部落的赛马大会上取得胜利,并获得王位,同时娶森姜珠牡为妃。从此,格萨尔开始施展天威,东讨西伐,南征北战,降伏了入侵岭国的北方妖魔,战胜了霍尔国的白帐王、姜国的萨丹王、门域的辛赤王、大食的诺尔王、卡切松耳石的赤丹王、祝古的托桂王等,先后降伏了几十个“宗”,在降伏了人间妖魔之后,格萨尔功德圆满,与母亲郭姆、王妃森姜珠牡等一同返回天界。”

战长风笑道:“这人可真是战神了,只是你方才唱的

歌儿里,好象没有这些,只有一个美丽的女子。”

达娃央宗轻轻的说道:“英雄身边总是会有美女的,不是吗?”

战长风一呆,不知如何接口,达娃央宗这话又象是在回答他的话,又象是有更深的意思,他有些拿不准究竟是哪一种。

达娃央宗见战长风又不出声,轻叹了一声,说道:“好吧,我给你唱一段没有美女,倒有英雄的,也是这首歌里的东西。”她不待战长风点头就唱了起来:“春三月若不播种,秋三月难收六谷;冬三月若不喂牛,春三月难挤牛奶;骏马若不常饲养,临战逢敌难驰骋。虽饿不食烂糠,乃是白唇野马本性;虽渴不饮沟水,乃是凶猛野牛本性;虽苦不抛眼泪,乃是英雄男儿本性。”

战长风点头道:“这话说的不错,男儿有泪不轻弹,就是这个意思。”

“你们男人啊,就是和我们女人不一样。”达娃央宗说道,“我们女人有了苦闷就会哭,你们呢,就会喝酒,然后就发酒疯。”说到这里达娃央宗先笑了起来。

战长风也不由得笑出了声:“你的这首长歌里可有这位格。。。。。。格什么的大王喝酒发酒疯的事?”战长风问道。

“怎么可能有呢?”达娃央宗笑道,“这可是歌颂大英雄的啊。不过倒是有对酒的颂扬。”她又唱了起来:“我手中端的这碗酒,要说历史有来头;碧玉蓝夭九霄中,青色玉龙震天吼。电光闪闪红光耀,丝丝细雨甘露流。用这洁净甘露精,大地人间酿美酒。要酿美酒先种粮,五宝大地金盆敞。大地金盆五谷长,秋天开镰割庄稼。犏牛并排来打场,拉起碌碡咕噜噜。白杨木锨把谷扬,风吹糠秕飘四方。扬净装进四方库,满库满仑青稞粮。青稞煮酒满心喜。花花汉灶先搭起。吉祥旋的好铜锅,洁白毛巾擦锅里。倒上清水煮青棵,灶堂红火烧得急。青稞煮好摊毡上,拌上精华好酒曲。要酿年酒需一年,年酒名叫甘露甜。酿一月的是月酒,月酒名叫甘露寒。”

“酿一天的是日酒,日酒就叫甘露旋。有权长官喝了它,心胸开阔比天大。胆小的喝了上战场,勇猛冲锋把敌杀。喝了这酒好处多,这样美酒藏地缺,这是大王御用酒。这是愁人舒心酒。这是催人歌舞酒。”

达娃央宗的歌声婉转动听,与汉人的歌曲相比,又别有一番韵味。战长风愣愣的听着,不由得出了神。

身后,两个肉弹一动,达娃央宗又换了歌词:“猛虎王斑烂好华美,www.youxs.org?野牦牛年幼好华美,欲舞角登上黑岩山,舞不成年青有何用?野骏马白唇好华美,欲奔驰倘徉草原上,奔不成白唇有何用?霍英雄唐泽好华美,欲比武来到岭战场,比不成玉龙有何用?”她一边唱着,一双手却有些不老实了,在战长风胸前轻轻的抚弄着,唱罢,在战长风耳边轻声说道:“你就是我的大英雄,我的大王。”

战长风本是愣愣的听着,达娃央宗这句话一说,却如同一盆冷水从他的头上浇下,战长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哼了一声,淡淡的说道:“我不是英雄,我是老百姓,我也不是大王,我只是一个中郎将。”

说罢腰一挺,喝了一声:“驾!”

那马扬起四蹄一路小跑起来,身后,达娃央宗紧紧的搂着战长风,胸口随着马背的起伏更激烈的颤动着。但她已经不敢再挑逗战长风了,至少,现在不能了。

马匹一路疾行,来到玉妥山下,此时雪崩时冲下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大半,还有一小半没有融化。达娃央宗松了口气,笑道:“幸好我们路上没有耽搁,来的很及时。”说着瞟了战长风一眼,也不知道她说“路上没有耽搁”究竟是庆幸还是埋怨。

二人下了马,达娃央宗拿出了冰魄,将冰魄插入雪中,过了片刻,又慢慢取出。她

和战长风的眼睛都看着洋魄,只见冰魄上没有任何变化。

“这里没有圣母雪莲,也没有圣母侍女。”达娃央宗说道。

“那么,回营吧。”战长风淡淡的答道。

达娃央宗应了一声,转身要走,突然脚下一绊,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战长风急忙看去,却见雪地下出现了一只手,一只人的手!

那手倒不是从雪地下刚伸出来的,而是僵硬的直立着,五指成爪状,手指都已经变黑,想是一直就是这样子在雪下埋着,达娃央宗方才从这里走,正好绊在覆盖在这手上的积雪上,积雪落下,显露出这只手来。

战长风抢上前去,轻轻的拉着这手,只见这手上还连着一段铁链,随着战长风的力道,一个人从雪下被拉了出来。这人一身的藏人服装,只是那衣服破破烂烂的,整个面孔和身体都已经僵硬发黑,不知道已经死了多久了,他的手上由一双铁链锁住,脚上也有铁链,只是铁链从中而断,双脚各带着一截。更可怖的是,这人的鼻子已经没有了,但明显不是死后的伤,而是生前被生生挖了去。

战长风无比震惊的看着这人,一时不明所以。达娃央宗却在一边笑了起来:“原来是个逃奴,我还以为是怎么一回事呢。”

“什么?”战长风问道,“这人是个奴隶?”

“对啊。”达娃央宗已经全然不当一回事了,满不在乎的回答道:“这人是个奴隶,你看他手上脚上,这是哪个贵族给他锁的,明明这样锁着他还要逃跑,怎么会不被惩罚?相信他已经逃了不止一次了,不然不会没了鼻子,这一回他终于逃出来啦,结果也惹怒了神明,结果神明发火,把他。。。。。。”

“住口!”战长风大怒!

这算是什么逻辑?把一个奴隶如此锁上,本身就够残忍的了,而且还用割鼻子的刑罚惩罚他逃跑,最让他吃惊的是,如此残忍的事情,达娃央宗居然不是为这奴隶而悲哀,反而幸灾乐祸,说这奴隶之死是神明的惩罚!难不成藏人的神明和权贵是一伙儿的,专门欺压百姓?

他怒视了达娃央宗一眼,见达娃央宗又低下头,真想训斥她几句,但转念一想,这个达娃央宗是国王的姐姐,她的想法她的立场当然会站在贵族一边,让她对奴隶表示同情,只怕是缘木求鱼了。战长风不再理会达娃央宗,而是俯下身去,四下里收集了些石头,堆积在这尸体身上。他本是有心挖个坑安葬了这奴隶,但他没有带锹之类的工具,无法挖掘,只得用石头代替了。

达娃央宗先是在一边看着,眼中大有不屑之意,过了一会儿,也默默的加入进来,帮着搬石头。

石头坟快垒好时,战长风的怒火稍稍平息,达娃央宗轻声说道:“在我们藏区,象这样的奴隶多的很,而且他们都心甘情愿,因为他们相信,这一世受苦,是因为他们上一世做了恶,他们如果安心于现在的苦难,下一世就会享福了。这一世受到越多的苦难,下一世就享越多的福。”

战长风见达娃央宗帮着自己垒坟,心中的气愤已经有些平了,听得这话,不由得又有些生气,厉声答道:“只怕不是人人都心甘情愿的,这个人就不甘心!他们上一世做的恶,该当在上一世去报,为什么要报到这一世上来?这一世受苦,谁又能证明下一世一定享福?如果下一世仍不享福,难不成能退回来重活这一世?如果这一世受苦下一世就享福,那么你们那些高官显贵们为什么不去当奴隶,受酷刑,去受苦,以便下一世享福?你们这明明就是在欺骗百姓们,让他们甘心为你们做牛做马,不要反抗!”

达娃央宗又垂下了头,轻声答道:“也许吧。但现在,藏区里十个人有九个都相信这一点,你要不信,你不妨随便问问哪个平民,看他们怎么看待逃亡的奴隶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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