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无念

阎罗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派下多少鬼差去对郭笑雨围追堵截,他似乎很放心的让郭笑雨去找无伤水,却也好像笃定郭笑雨根本找不到。他在微笑,望着眼前的空虚,他仿佛看到了期待许久的未来,正逐渐向自己靠近。

郭笑雨跟着无颜一路东拐西拐,感觉好像是在一个地方绕圈子似的。地图也一直都在无颜手里,郭笑雨连看都没看一眼,比起地图他反而更喜欢自己手腕上这个小东西。而且他也知道,跟着无颜走绝不会有错。就如无颜说的,在这个地方相信她总比相信自己要强一些。

“快了,”无颜放下地图,指着前面一片石林,“地图上标明无伤泉就在那片石林之中,咱们马上就能取到无伤水了。这样你就可以去救你的甜甜师妹,我也终于可以不用呆在这个地方了。一千年了,我都快忘了太阳长什么样了。”她抬起头,仿佛自己正仰望天空,阳光正洒在她脸上。“太阳,还是圆的吗?”她郑重其事的问道。

郭笑雨却实在不愿意回答这无聊的问题,指着前面的石林问道:“无伤泉就在这里面?”

无颜又看了一眼地图,确定道:“没错,就是这里。”

郭笑雨没再问什么,便径直朝石林中走去。这石林不大,但石柱分布却极为特别,似是某种阵法,但却又不在五行、北斗、八卦、九宫之中,但细看之下却又好像将一切都包含其中。这其中许多门道郭笑雨自然看不出来,但是无颜却似乎对什么都略知一二。眼见着郭笑雨走了进去,她赶忙说道:“先别进去,里面危险!”

郭笑雨停下脚步,转身道:“你又卖什么关子,这几根石柱有什么危险的?”

无颜指着那石柱,正色道:“别小看了这些石柱,如果你就这么贸贸然走进去,只怕不出一百步,你就会迷路,再有一千步你也饶不出来。”

郭笑雨一掌拍在身边的石柱上,厉声道:“我毁了它!”

“别。”无颜阻止道:“如果你就这么毁了,只怕会惹恼了这里的主人,到时候人家不给你水,难不成你还要土匪一样逼着他给你水吗?”

“你来过这?”郭笑雨惊奇地问。

无颜道:“当然没有。”

郭笑雨不解道:“那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人?”

无颜哦了一声,指着地图说道:“是你的祖师爷,他在这无伤泉的旁边画了一个小人,我猜应该是要告诉咱们,这里是有人看守的。不过我有些搞不懂,这旁边怎么还画着一对小鸟。难道是说这个人喜欢养鸟,让我们抓一对小鸟给他做见面礼?”

郭笑雨却催道:“快点,告诉我怎么走。有什么话等进去了再说。”

无颜点了下头,便从左边数第五、第六根石柱中间走了进去,见郭笑雨跟在自己身后便有意卖弄似的解释道:“你看这第一重总共立着九根石柱,便露出来一共八条缝隙。所以我猜,这是按照八门应用立下而立下的。八门中第五门乃是景门,利出入,乃为大吉之门。”

郭笑雨哪有心听她炫耀,只冷冷说道:“你要是再这样走一步说一句,只怕天黑咱们也进不去。”

无颜朝郭笑雨一吐舌头,哼了一声便自顾自的朝前走着,脚步也加快了很多,好像有心要将郭笑雨甩在后面,最好希望他迷路一样。但郭笑雨并没有迷路,当两人绕过了第二圈石柱之后,立在郭笑雨面前的则是五五二十五根一仗来高的石柱,一打眼郭笑雨便知道,这石柱是按照五行方位分布,当今这世上,还有谁能比郭笑雨更了解五行?

不用无颜带路,也不用听她炫耀什么九宫八卦,郭笑雨此刻倒想给无颜炫耀几句这水火相克,土木相生。

绕过这最后二十五根石柱,出现在郭笑雨视线之内的便是一眼清泉。泉水凛冽,尚未靠近便有一个清寒之气迎面逼来。

“是了,”无颜惊喜着说道:“这就是无伤泉了。”郭笑雨取下木瓶便要去取水,可郭笑雨还未弯下什么,天边竟传来两声鸟鸣。的确是鸟,却不是郭笑雨所知的任何一种鸟。

“凤凰!”无颜指着天空大喊:“火凤凰!”

郭笑雨抬头去看,只见竟有两团火球从天而来。当火球越来越近,郭笑雨终于看清,这就是两只浑身燃着烈火的巨鸟!

原来地图上画的两只鸟,就是这一对凤凰,火凤凰!

一对巨鸟自郭笑雨头顶几乎擦着他头皮掠过,郭笑雨朝后一仰,一个鲤鱼打挺便站起身来。转身看去,那一对凤凰居然朝无颜扑了过去。凤凰那锋利的喙本就不输于任何刀剑,无颜虽然逃得快,但被两只火凤凰包抄却连逃的路都没有,挥舞着双手慌忙招架,眼看左手手臂已被凤凰啄伤。

“趴下!”郭笑雨大喊一声,无颜顺势伏下身子。郭

笑雨以右手同时射出两道白光,正击中凤凰背后,两只凤凰哀鸣一声,转头便朝郭笑雨扑来。这时却换无颜大喊:“用玄龙!玄龙一定能对付它们!”

郭笑雨却好像没听到一般,眼看两只巨鸟飞来,郭笑雨只运转法诀,以土石反击。其实方才当郭笑雨抬起手腕的时候便已经想到了玄龙。但玄龙虽然听命于己,但凶猛本性却仍存在,放它出去势必要将这一对凤凰斗个重伤。但凤凰本已是少有的灵种,火凤凰更是几近消亡。说不定这一对便是最后一对火凤凰,若是因为自己而使其绝了种,郭笑雨只怕会愧疚终生。是以此刻只求勉励招架,却不想如何方能克敌制胜,否则之前一击这对火凤凰便已经没命。

此时郭笑雨运转法诀,无数石块从地而起,击向半空那一对大鸟,可谁知那凤凰双翅一震,翼下那灼热温度竟将这石块变成火流星又砸了下来。郭笑雨不防此招,竟被火流星砸的抱头乱穿。心道:“我有心放你们一马,你们却对我下如此狠手。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眼见遍地都是熊熊燃烧的火流星,郭笑雨法诀转动,将遍地火焰卷到一处,竟在半空聚成一只更为巨大的火凤凰,凤凰震动双翅,翼下虎虎生风。

“好!好!好!”无颜在一旁拍手:“用你的凤凰啄它们!”

郭笑雨心道:“这丫头难道看不出这凤凰是假吗?”手中法诀仍在驱动那一只假火凤凰,而这凤凰亦不同时与那两只凤凰缠斗而是专攻一只,任这只如何躲闪都如影随形。而另外一只凤凰无论对其做何攻击,这火凤凰都不屑一顾。

郭笑雨见那两只凤凰斗了良久,虽然自己体力消耗颇多,但那一只真火凤凰亦不好过,眼见其飞舞转身的动作越发迟钝,郭笑雨心知机会来了。双手法诀一转,他那只火凤凰竟碎成便天火球,火球又反朝那凤凰砸去,竟又融成一只更大的凤凰将其包裹其中。

火凤凰自然不惧火烧,但郭笑雨法诀一撤,火焰瞬间熄灭。再看那一只火凤凰身上,哪还有半点火星。原来郭笑雨方才一直与那火凤凰颤抖是为消耗其体内,使其再无力驾驭身上火焰。郭笑雨将自己那只假火凤凰与之融合,其实是与那火凤凰身上的火融合。法诀撤去,他所驾驭之火固然熄灭,那一只凤凰身上的火亦荡然无存。

失了火的火凤凰就如同离开水的鱼。凤凰从半空坠下,掉在地上时已是奄奄一息。而另一只火凤凰见其伴侣受伤,哪还有心思去理会郭笑雨,俯身在其旁边,用自己的双翼将伴侣包裹,希望能将自身的火传到对方身上。但或许是郭笑雨这一招实在歹毒,歹毒的连郭笑雨自己都没想到。那凤凰猛然回头望着郭笑雨,眼中竟似有泪!

无颜在一旁见那凤凰命不久矣,心中却想着其啄伤自己那一下,这时上前,竟是要给那凤凰最后一击,好报那一箭之仇!

“住手!”郭笑雨低喝一声,又道:“一只快死了,另一只便伤心落泪。它们虽是兽类,但此情却比金更坚。”便已朝着那只凤凰走去。另一只凤凰张开双翼将郭笑雨阻拦在外,郭笑雨也不多话,只用双眼注视着那凤凰的眼,那凤凰竟乖乖给郭笑雨让开了一条路。

郭笑雨以指尖聚起体内火火相真灵,又缓缓注入这凤凰体内,片刻这凤凰便已睁开了眼,再有片刻,这凤凰身上已零星出现几点火苗。那凤凰鸣叫一声,似是示意郭笑雨可以停手。郭笑雨撤回真灵,那凤凰已振翼而起,在半空挥动几下翅膀,身子竟腾地着起火来。另一只凤凰见伴侣无事,亦腾空而起,与伴侣比翼齐飞,于空中频频朝着郭笑雨鸣叫,似是感谢。

郭笑雨则只报以一笑。

“这位少侠任意胸怀,当真让在下既感且佩。”郭笑雨闻声转身,只见从身后走来的是一位以上了年纪的老者。郭笑雨手捏法诀,似要与其较量,那老者却道:“少侠莫要动手,老朽自知不是你的对手。若少侠非要赐教,老朽认输便是。”

郭笑雨见这老者并无敌意,赶忙收手说道:“在下并无此意,只是……”老者似知他后面的话不好出口,便抢着说道:“只是你要来这里取水,怕我阻拦,是吗?”手捻胡须微微一笑,上下打量郭笑雨一眼,又道:“少侠既能驯服玄中妖龙,方才定有本事杀了那一对鸟儿,却不知为何迟迟不愿下杀手,甚至还对其出手相救?”

郭笑雨道:“只因我见那一对凤凰十分恩爱,实在不愿意它们天人永隔。”

老者笑道:“老朽无念,在此地守护这无伤泉眼已经足足三千年,曾有无数修为高强,智虑过人之辈前来我处取水,这对火凤凰几度也曾被人重创,但肯对其手下留情,且肯出手相救的人。少侠却是头一个。”视线又移到郭笑雨左臂之上,说道:“少侠取水,可是为了这一条手臂?”未等郭

笑雨回答,无念双指一挑,一道泉水正溅在郭笑雨身上。郭笑雨只觉得伤口处奇痒无比,转瞬之间,那里竟又生出一条全新的手臂。

断肢再生,是何等可喜之事,郭笑雨已是笑得合不拢嘴,连那句“谢谢”都忘了说。

无念又看向无颜,道:“这位姑娘的手臂也伤得不轻啊。”双指卷起一滴泉水,正弹中无颜手臂的伤口,转眼间伤口便已复原。

无念笑道:“两位既已无事,老朽便先行告退了。”

“前辈稍等。”郭笑雨忙上前道:“在下来此是想要取些无伤泉水去救在下的一位朋友,却并非是为了这断臂。前辈若是不愿将泉水相赠,在下愿再断去这手臂,换些泉水。”说罢当真举起右手,以手刀斩向左臂。

“少侠且慢。”无念笑道:“少侠这是何苦,老朽从未说不愿再将这泉水相赠。只是……”

“只是什么?”郭笑雨收手问道。

无念道:“少侠尽管自行取水,取来便知。”

郭笑雨便去到无伤泉旁,俯下身用木瓶盛水。他既知道这泉水不会洗去自己记忆,便将木瓶按了进去,装了满满一瓶子水。可当他将木瓶拿出来的时候,这木瓶好像没了底一般,水全数留了出去,一滴位剩,甚至未粘在郭笑雨手上。

“这是怎么回事?”郭笑雨心中纳罕,又尝试了几次,可结果却都一样。无颜走上前来,见此情形便拿过木瓶按进泉中,可她亦只要将木瓶提离水面,水便自然而然的流出。她将木瓶捧在手里上下自己寻找,却找不到一个缺口。

“是你在搞鬼!”无颜转身指着无念说道。

无念却道:“非也,非也。方才老朽说过,也曾有人重伤过火凤凰,老朽自然亦不是那人对手。但时至今日仍未有人能将无伤水取走,两位可知为何?”

无颜哂道:“自然是你在搞鬼,否则这瓶子明明装满了水,却如何会漏。”

无念道:“此泉名曰:无伤。可究竟如何才能无伤?自古来最伤人的不是刀剑法诀,亦不是心思计谋,而是念,念最伤人。欲无伤则无念。只有无念之人方能取走这泉水。可无念之人要这泉水却亦无用,故而自古来无人能将此水取走。”

“无念,”无颜沉吟道:“什么是念,如何才能无念?”

无念答道:“情是念,欲是念,求是念,杀是念。只要心动,则念必生。”

无颜又道:“那如何才能无念?”

无念道:“无法。只要有心即会有念。便是那入定的高僧亦念着圆寂后的净土,你所,还有何人可以无念?”

“但在下求水是为了救在下的朋友!”郭笑雨几乎要跪在地上求无念老者了。

无念叹息一声,说道:“老朽相信少侠人品,绝不会用这水来作恶。但老朽亦是无能为力。”

“求求你,教我一个法子,让我取些泉水回去。那之后在下愿回到此地,为牛为马报答老者。”他已真的跪在地上。

无念转过身,不去看他,只说道:“老朽当真,爱莫能助。”

“你爱过吗?”郭笑雨站起身问道:“前辈,能回答我。你爱过吗?”

无念并不做声。

郭笑雨又道:“爱亦是念,前辈既名做无念,自然未曾爱过。那前辈自然不知,爱是什么。”

无念亦不转身,只说道:“不知。”

郭笑雨道:“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愿意为她放下一切,包括仇恨。当爱上一个人,人会忘乎所以,会飘飘然,会将生死视若无物。当爱到深处无法自拔之时,会明知对方的爱不过是一个陷阱,却仍会毫不犹豫的跳进去。在所爱的人面前,为所爱的人去死。即使她不会为这死流一滴眼泪,爱已无憾。”此刻,郭笑雨眼中已噙出了泪。“火凤凰分属兽类,却仍会为了自己所爱流泪,难道前辈还看不懂什么是爱吗?今天已是第七天,亦是在下来幽冥的最后期限,若我无法将无伤水带回,我师妹便无法还阳,若真如此,在下也会留在幽冥之中,即使永生无***回,只要能陪在师妹身边,我心足矣。”

这时候两行泪滴已从他眼中滚落。无颜在一旁也已感动的落泪,边哭便指着无念骂道:“你这个老家伙,你自己没有爱过,你就不让别人也得到所爱,你根本就是存心,你就是要看着我大哥哥和他师妹不能在一起,你就是要天下人和你一样,都不知道什么叫爱。但这又能怎么样,在这幽冥地府里,我大哥哥一样可爱和他心爱的师妹在一起,你呢,你只能一个人,永生永世都是一个人,你无念,就注定你孤独到死!”

“别说了!”无念大喊着转过身来,谁能想到此刻他竟已是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地说道:“我,也曾爱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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