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无期

望乡台是鬼魂们在去忘川水之前可以最后回望家乡一眼的地方。

所以这里,也被称为地狱最美、最多情的地方。

勾魂和索命在战栗中将郭笑雨送往望乡台,因为他们不知道郭笑雨何时会狂性大发。这恐怕是他们最为心惊胆战的一次押解。

望乡台近在眼前,郭笑雨也已看清那里。

虽然叫做望乡台,但那里却并不是一处高台,而是一处六角的凉亭。亭中站着一人,正背对着自己,郭笑雨竟觉得这人的背影有些眼熟。

这里距离望乡台已不足十步远,勾魂索命只希望这十步能当做五步,最好当做一步来走。他们已经提心吊胆了一路,谁也不想在这里再出了岔子。

“启禀阎罗,您要的人已经带到。”当勾魂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连同索命都长舒了口气。

“没用的东西,”阎罗仍未转过身,“退下去吧。做你们该做的事去吧。”

勾魂索命忙不迭的退了下去,郭笑雨却连撇都没撇他们,直问阎罗:“你将我找来所为何事?若是为了让我罢手,可以,交还我师妹的魂魄。否则,既然来了这里,我便试试你这阎罗有几分本事!”

阎罗也不答话,缓缓转过身来。

他,竟然有一双蓝色的瞳孔!

“在下姓阎,”他拱手施礼,“阎罗的阎。”

“是你!”这人竟是不久前郭笑雨将其误认为是郭甜甜的那位严先生!

“是我。”阎罗说道:“你似乎很惊讶。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惊讶吗?”

郭笑雨也不管他这问题,吼道:“就是你劫走了甜甜的魂魄!”

阎罗点头承认,道:“正是。”

“为什么!”郭笑雨狂吼!

阎罗却道:“我回答了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也该回到我一个问题。告诉我,你为什么惊讶?”

郭笑雨哼了一声,道:“因为我想不到堂堂阎罗竟撒谎骗人!”

阎罗笑道:“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样?向你们人间庙里塑的那样,立眉瞪眼,青面獠牙?”

他似乎还有话说,郭笑雨却也不管,只道:“我没心思和你说这些废话,我只问你,还不还我师妹魂魄!”

阎罗道:“还与不还咱们稍后再说,你还有两天半时间,这个问题我最后再回答你。若那时候我决定把她的魂魄还给你,自然会放你们离开。若是我不还给你,你不过迟两天毁我地府,反正没有师妹你也不打算还阳,这一切对你都没有损失。所以现在,咱们先聊聊别的。”

郭笑雨眼中怒火又已燃气,一字字道:“我只最后问你一遍,还不还我师妹。”声音低沉,犹如暴风雨前,云层中暗流的涌动。

阎罗似也不惧他,也不理会他,自顾自的说道:“这里被称作望乡台,每一个魂魄来到这里之后都可以看到自己最关心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甚至看到那个人的未来。我也带你的师妹来过,他看到的是你,看到你居然为了她不惜毁了我这地府。说真的,那时候我真的很担心,但我也很崇拜你。为了自己的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样的勇气值得人敬佩。我看得出,那时候你的师妹也很感动。”

郭笑雨几乎已将牙咬碎:“你的废话说完了吗?”

阎罗却笑道:“还没有,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地府那么多鬼魂,我偏偏对你师妹另眼相看。”

“因为她是天人血脉。”郭笑雨不知怎,居然真的回答了他一个问题。

阎罗笑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郭笑雨吼道,左手已捏做剑诀,指尖蓄起一道气劲。

阎罗道:“你不必这么大火气,我不是说了,等咱们聊完了天,我自然会决定还或者不还你师妹的亡魂。在此之前你即便是将我打个魂飞魄散,我也绝不会告诉你,你的甜甜师妹,她在什么地方。当然,那个地方其他鬼差也不可能知道。”

郭笑雨道:“那我就杀了你,再慢慢找。”

阎罗道:“我就是喜欢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且不说你有没有能力杀我,但即便是你真的杀了我,这幽冥界有多大你知道吗?什么地方可以藏人什么地方可以杀人,你又知道吗?你当然可以慢慢找,但你又知不知道这地府的地是活的,如同沼泽一般可以变化的。你在找,可你师妹的藏身地也在不断变化。你以为你是无颜那个小丫头,可以一化万千。即便是你可以,想要找的你师妹也绝无可能,因为她是我藏起来的。”

郭笑雨道:“那又怎样,只要我肯找,总有一天我可以找到师妹。”

阎罗叹了口气,道:“真想不到,世上还有你这么执着的人。好,我答应你,等咱们聊完天我一定让你见她一面,那时候有没有本事带走她就看你的本事。”

郭笑雨道:“我凭什么要信你。”

阎罗道:“凭我是阎罗

。”

郭笑雨冷笑道:“但我记得没错的话,阎罗并非就不会说假话。”

阎罗也苦笑了一下,道:“那时候我真的没想到,你有胆子捣毁幽冥。”

郭笑雨道:“现在你知道了,所以你怕了。”

阎罗笑道:“我何必怕你,我只是佩服你,为了自己的爱人可以做任何事。我曾经也想像你这样,但是命中注定,我要成为阎罗。我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走进忘川水,眼睁睁看着她将我忘掉,陌生人一样的从我面前走过。我却连叫出她名字勇气都没有。你说,这样的阎罗是不是很悲哀?”

郭笑雨道:“这是你的悲哀,与我无关。”

阎罗道:“那就说些和你有关的,你知道为什么你毁了三生石,杀了那么多鬼差,我还肯赦免你的罪吗?”

郭笑雨哂笑道:“因为你怕我。”

“我说了,我不惧怕任何人。”阎罗说起笑容,十分庄重的说道:“因为我要感谢你。”

“感谢我?”郭笑雨真不知道是该大笑还是该苦笑。

阎罗却一本正经的说道:“真的,这绝对是我的真心话。”

郭笑雨道:“那你说说,你为什么感谢我?”

阎罗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问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郭笑雨道:“望乡台。怎么了?”

阎罗道:“这里能映出每个鬼魂的家乡,还有他们最在乎的人。但是,我身为阎罗,却无法从这里看到我在乎的那个人,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因为这样做有违天道。你知道吗,每当我看到那些亡魂站在这里,眺望自己家乡的时候,我有多羡慕。我站在他们旁边,以严先生的身份站在他们旁边,希望能从他们看到的家乡里,看到我曾经的家乡的影子。可是我什么也看不到,就因为我是阎罗。”

郭笑雨似乎听明白了什么,说道:“这么说来,你曾经是人。”

阎罗道:“没错。”他又指着自己那一双蓝色的瞳孔,道:“而且是天人血脉。但也正是因为,我注定无***回,因为我是第一个天人血脉,第一个无***回的魂,所以我注定要成为阎罗。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但我却根本无力抗拒。”

他又看着郭笑雨,说道:“你为我为什么感激你,那是因为你毁了三生石。你知道吗,千百年来最让我羡慕的是什么?就是那些亡魂可以在被那三生石照耀之后便转世投胎。我是阎罗,我每天都要看着无数亡魂从那里走去六道轮回,然后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但我呢?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我多希望自己可以像他们一样,可以得到一次投胎转世的机会,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但这根本不可能,因为我是阎罗。你们那些人总希望自己可以长生不死,但你们知不知道,不死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你身边的一切都会慢慢腐朽,你想帮他们,不让他们腐朽,但却无能为力。永恒不是享受。是惩罚!”

郭笑雨实在听不懂他这谬论。抑或这并非谬论,只是他还无法体会罢了。

阎罗又道:“直到你打碎三生石,让那些亡魂也无法转世。你知道那一瞬间我有多高兴吗?他们将和我一样,要被困在这个地方,你知道那一瞬间,我有多想笑。我要让那些人体会我的无奈,让他们知道永恒是一件多么孤独而可怕饿事情。”

郭笑雨无奈的笑一身,问道:“这就是你感激我的理由?”

阎罗反问道:“难道这还不够吗?”

郭笑雨却已不知该如何回答。

阎罗又道:“我知道你现在想问什么,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将你师妹抓来这里?”

郭笑雨不回答也不点头,但这已经是默认。

“因为我受够了这无期的刑罚!”阎罗忽然大吼:“我早受够了这种煎熬,这样的生活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忽然,他又恢复了平静,说道:“直到有一天,我得知在洗泪城中竟有一个和我相同的天人血脉。我知道,这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要她来接替我,成为阎罗。”

“你说什么!”这一次换做郭笑雨在狂吼:“你要是我师妹代替你做阎罗,那你呢!”

阎罗道:“我自然是去投胎转世,成为一个普通人,去享受生老病死所带来的快乐,去享受因为时间而带来的压迫。去感觉死亡来临时那种玄妙的滋味。”

郭笑雨可以肯定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疯子,一个因为寂寞和空虚而发疯的人。

“但是你别忘了,”郭笑雨提醒道:“天人血脉是无***回的。”

“当然!”阎罗的表情不知为何变得十分得意:“我是阎罗,这些不用你来提醒。我在这里几千年了,每天我都在想,身为天人血脉的我该如何投胎转世。幻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被我想到了,只要有人肯接替我的位置,我一定可以投胎成功,一定可以!”

笑雨道:“如果你真的可以投胎转世,你现在就大可以去,没有人拦着你。”

阎罗苦笑道:“谁说没人拦着。你知道为什么你杀了那么多鬼差,甚至连十大阴兵里的五位高手全都杀了我都不追究吗?因为我还在。我与幽冥是一体的,那些鬼差与幽冥也是一体的,即使你真的有本事可以杀了他们,但只要我活着,幽冥就活着,他们即使灰飞烟灭,却要迟早可以复原。可一旦我离开这里,幽冥将会枯萎。鬼差会消失,一切都会消失。亡魂不受约束,他们就有了选择自己来生的全力,是否洗去记忆,是否还留着自己此生的相貌。甚至连来生是否做人都完全由得他们选。这种事,绝对不可以发生。所以我要留在这里,我需要一个人来接替我的位置,这样即使我离开,幽冥也不会受到影响。”

“所以你选择了我师妹。”郭笑雨听完他这理由,只想一拳轰在他鼻子上。

阎罗反问道:“这理由难道还不够好吗?”

郭笑雨怒道:“理由好不好是你的事,你要不要投胎也没人拦着。但我要告诉你,我师妹绝不会留下来替你做什么阎罗。咱们两个之间的对话结束了,把我师妹带来,我要见她。”

“不!”阎罗连声道:“不、不、不,咱们的谈话还没结束。你应该还有些问题想要问我,比如,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你的前世今生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会被选择做那些普通人连想都想不到的事情。为什么,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一切是为什么吗?”

郭笑雨却冷笑了一声,道:“这就是你最后的筹码了吗?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没兴趣知道。我有五位对我很好的师父,这些我已经知足了。至于那些普通人连想都没想过的事情,我明中注定要经历那些,我认命了。就像你命中注定要做阎罗,即使你不想也没有办法。这就是你的命。”

“你到底是什么人!”阎罗盯着郭笑雨,眼中只透出四个字:难以置信。

“我,”郭笑雨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在下郭笑雨,年正弱冠。父母不详,由五位师父抚养长大,传授妙法。”

阎罗苦笑一声,却又说道:“好小子,我真的越来越欣赏你。一个连自己出身都可以不想知道的人,我从未见过。”

郭笑雨笑道:“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最清楚,我前世的灵魂应该是由你发往转生。况且,不知道自己的来头又能怎样,我知道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就好。现在你应该没话说了吧,还我师妹。现在。”

阎罗却道:“笑话,你要还便还,将我阎罗当做什么了!”

郭笑雨摇了摇头,道:“一早就知道你是绝不会守什么信用的。在这里呆了几千年,就算是有些信用,也早该被磨没了。”

阎罗冷笑道:“你到时我的一个知己。”

郭笑雨道:“不敢当。动手吧,我知道迟早都要和你交手。若失败了,我心甘情愿留在这里,若是赢了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毕竟我还要留着这幽冥界。但我师妹,就一定要带走。”狂吼声中,郭笑雨双手间已出现那一团白色光芒,这正是逆五行之同灭的前奏。

“这一招貌似很厉害,我倒真想领教一下。”阎罗衣衫一抖,自他手中竟不知何时多出一柄黑色长剑,似是黑无常那一柄,但堂堂阎罗如何会用一个鬼差的兵器。

郭笑雨也不理会他手中是否有兵器,只理会双手间那团正在收缩的白光。

原本这一招是牵动对手体内五行之气,与之完成同步。当自己手中这一团五行之气消失殆尽,对手体内的五行之气也将同时消失。五行之气藏于五脏,气行消失,则五脏随之枯竭。虽说这招数对于鬼魂本不管用,但自郭笑雨学会屠魂之术后,亦曾在其他鬼差身上用过此招,结果一如用在普通人身上。

可这时候,面对阎罗,这一招“同灭”居然失效了。

阎罗也不着急出手,只说道:“忘记告诉你了,天人血脉的体内之中是没有五行之气的。五行属于凡人却并不属于天人。所以,你的这一招,对我是无用的。但反之,我的攻击对你却是有效地。这把剑,专用来砍魂,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不知道还好不好用。”

郭笑雨冷笑道:“难道除了这一招,我就没有其他招式了?”

阎罗笑道:“我倒也正想看一看,这几乎毁了我幽冥界的人,到底有多少斤两!”

长剑举起,直朝郭笑雨头顶劈来。这一招虽然凶猛,但显然缺乏变化。郭笑雨侧身便躲过这一剑,同时手在剑锋上轻轻拂过,借以查探这长剑之中是否含有五行之气。但令郭笑雨惊讶的却是,这长剑看上极似钢铁,但其中却连一丝铁都感觉不到。

阎罗冷笑一声,似察觉了郭笑雨这心思,便说道:“我乃天人血脉,所用之剑自然亦非凡间之剑。你赢不了的!”

郭笑雨微微一笑道:“你剑中无铁,可你身旁有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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