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莹见她花瓣一样的嘴唇轻轻一动，似乎又要问什么，怕得混身发颤，一时间不能自已，突然起身，一声不吭地跑了出去。
这般古怪的表现也便说明了一切，雪桐望着她纤瘦的身影，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下巴，暗道：“原来她喜欢他……”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起别人了？”程安莹跑走后，梳妆台前的郭湘婷忽然问。她拿雪桐的胭脂抹了嘴唇，正认真地鉴赏着。
“我一向关心别人，心系苍生。”
“呸，不要脸。”郭湘婷嫌嘴唇太红了，拿绢子擦得淡了些。
雪桐悠悠站起，走到她身后道：“我的话不对？至亲如我爷爷，朋友如梁薇，还有你、郭岸行还有表哥，哪一个我不关心？”
“你那叫关心吗？没把人气死！”
周雪桐轻蔑地看她一眼，道：“说得好像你多么温柔体贴一样……”
郭湘婷自镜中窥见她阴沉的神情，故意激她：“我知道了，你最关心太子的是不是？”
周雪桐眼中一凛，瞪她一眼，警告她不要说下去。
郭湘婷不知天高地厚，听她不答，还追问：“到底是不是？——你不回答？那我也知道！听说，你还给她寻合适的女子当妃子呢！嘻嘻，表姐，你还真是贤良淑德啊！”
周雪桐听得一张俏脸，从红变白，又从白变红，嘿嘿一笑，道：“你听说的事还真是不少呢！”
郭湘婷得意晃一晃脑袋，道：“那当然。”
她闲得无聊，便拿周雪桐的首饰戴了一头，这一晃，满头的珠花闪动，步摇摇晃，看起来既华丽又滑稽。
周雪桐笑嘻嘻地走过去，伸手从胭脂盒里扣了胭脂，以迅雷不及遮耳之势在郭湘婷脸蛋上一抹，登时她娇嫩的脸蛋上就是一道红，好似血痕一般。“这样抹，才好看呢！”雪桐“哈哈”大笑着道。
这血痕一般的胭脂，乍一看实在可怖，郭湘婷忙拿绢子擦，一时间也擦不干净，反而弄得半个脸都是红的。
“你看你！”郭湘婷气得直骂，“你干什么啊，讨厌死了……”
周雪桐突然伸手扣住她的脖子，下巴
抵在她的肩膀，两张脸一起出现在镜子里。
仿佛是因胭脂太多，郭湘婷觉得雪桐眼中也是红的，带着恨意盯着镜子里的两张面孔说：“不要轻易说‘死’字，这世个真正惹人讨厌的往往一个也不会死，反而能万古流芳……”
郭湘婷从来没有见过周雪桐这样，有些害怕，颤声问：“你说什么呢？”
“我说……这世上不该只有我贤良淑德！”她嘴唇一勾，露出一个阴冷的笑意。
她在打什么可怕的主意？
郭湘婷怕得下死力推开雪桐，尖声骂：“你到底什么意思？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你给太子气傻了！”
她踉跄着站起，移到旁边，双眼闪着泪花，向周雪桐望了一眼，只觉得她的艳丽，自昏暗的光线后退去。
艳丽阴沉，诡秘不可测。
郭湘婷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跑了出去。
周雪桐望着她远去，只觉得这世上还有许多东西，正势不可挡地流逝，那速度令人心寒，更令人害怕，快得令人陡然生恨！
没过多久，周潜光过来看她，一见面便说：“你又欺负婷儿了？”
周雪桐不满地撇一下嘴道：“还没长大，总是告状！”
“许你欺负人，还不许她说？”周潜光看起来心情极好，笑吟吟地说，“大过年的，让她哭哭啼啼像什么，你就让她一些，又何妨？”
周雪桐沉默一会儿，说：“我知道了。”
周潜光坐了下来，却望着窗子，突然间长叹一声。
周雪桐听出这声叹息与平时大为不平，既喜又忧，烦恼又无奈，连忙往他脸上望了一眼。“今天出去了吗？”雪桐不露声色地问。
周潜光道：“还是老地方。”
周雪桐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盯着爷爷问：“是不是遇见什么人了？”
周潜光抬起脸，一笑道：“我一过去，便看到了那个小姑娘。”
“李尚荣？”
“嗯。”
周雪桐早料到有今天，气得一拍桌子，骂一句：“好个狡诈的东西！”
周潜光叹道：“早就听说，那个小姑娘跟
她长得像，只是无缘一见，今日一见才知道，竟然像到这个地步……”他说着说着，将头低下，不由得陷入到对往事的追忆中。
周雪桐见他白发苍苍，清俊的脸上陡然又多了几条皱纹似的，无力地垂着头，越发显出垂暮之感。她心内大痛，忙道：“爷爷……爷爷我……”
“你帮过她？”周潜光抬起头，用慈爱的目光望着她。
周雪桐点一点头道：“本来，她也没有那么像，的确是我……”
“很好。”周潜光淡淡地道，说完这两个便又陷进了深思。
周雪桐看不出他遇到与秋以桐十足像的人，到底是怎样的心情，见他这副样子只是越发担心。
她起身来到爷爷身边，把自己的手放在周雪桐的手上，斜坐在地上，将头枕在他的腿上，低声问：“爷爷，你看到她，高兴吗？”她曾以为，他若是从李尚荣身上看到秋以桐的影子，一定会感慨而高兴。
若是如此，她勉强自己做那些事，倒也罢了。
然而现在，看到他的样子，更透着满心失望似地。她真是怕急了，怕自己办了件坏事，惹得爷爷伤心。
周潜光发出悠悠一声长叹，而后道，“师姐离世时，跟这个小姑娘差不多的年纪。我初时与之相对，只见一样的相貌之下，眼前这个‘师姐’既不再唤我‘师弟’，说的话亦全然不似从前，根本就是另一个人。想那苏东坡，那首悼念亡妻所作‘十年生死两茫茫，不自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我与她白发对红颜，真是痛彻心扉……”
周雪桐听着听着，伸手拉了一缕爷爷的白发，眼泪潸然而下。“爷爷，是不是我做错了事，我以为你会高兴的……”她道。
周潜光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你没有做错，无论为了什么，你能帮她，都是好的。哎，她终究不是‘她’，也还好不是‘她’……”
周雪桐很能够明白爷爷遗憾又庆幸的心情。
不是她，不能与心爱之人相守，自然遗憾；然而若让心爱之人看到自己“尘满面，鬓如霜”的样子，又是一番酸涩滋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