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凌翩鸿与观有常等人分别后，独自来到了数十里外的一处山崖上。
刚一登上山顶，就看到了谢天生盘坐在悬崖边的身影。
谢天生好像早就知道凌翩鸿会来，随手一挥，便在面前的地面上摆放了一张棋盘，然后又取出两个棋篓，并将其中白子递给了凌翩鸿。
凌翩鸿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说道：“我虽然懂棋，但却是不会下棋的。”
谢天生望着凌翩鸿眼前的飘带，这才将递出去的棋篓收了回来，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我说、你听，怎么样？”
凌翩鸿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啪！
一声轻响，谢天生取出一枚白子，将其放在了棋盘上。
“闻沧月......”
凌翩鸿见谢天生突然止住了声音，开口道：“以你跟葛辞的关系，自然是可以直呼副盟主名讳的，但我还是希望你至少能称呼副盟主一声师姐，这样好歹能让我知道你的敬意。”
“那就这样吧。”
谢天生应了一声，将手上的黑子也放在了棋盘上，接着说道，“闻师姐用三十年的时间布下这盘棋，最终的目的其实只有两个。”
凌翩鸿微微低下头，正对着谢天生面前的棋盘道：“这我知道，其中一个是仙道盟，另一个则是灵墟天。”
啪！啪！
谢天生双手不停，直到一整个棋盘都快被占满了，这才稍微停了下来。
而要是小蝶在这里的话，必然会忍不住惊呼出声，因为谢天生此时摆开的棋局赫然正是先前灵墟天重新升为三品仙门时，闻沧月为谢天生摆下、然后又让她带着去给其他棋道高手破解的那局棋。
“这两个目的虽然各有侧重，但却也并非完全独立，或者该说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谢天生同样望着面前的棋盘道，“先说仙道盟好了，仙道盟此前存在着一外一内两个问题，那就是树大招风，还有就是良莠不齐。
树大招风自不必多言，至于良莠不齐......看当初的刘志跟庞烛就可见一斑了。”
“所以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闻师姐便想到了引蛇出洞的办法，先是以仙府论道一事为饵，将潜藏在仙道盟内部的奸细全都拔了个干净。
然后再利用灵墟天多年前的宿仇，顺势打压了诸如紫阳天等一众德不配位的三品仙门。
这件事情本就有你参与，就算我推测的再精确，也肯定比不上你更清楚内幕，所以就不多说了。”
凌翩鸿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表示了赞同。
谢天生见凌翩鸿不说话，也是不在意，继续说道：“在这一阶段，无论是灵墟天，还是我，其实都处于被利用的状态。
纵使期间灵墟宗变成了灵墟天，但终究还是闻师姐用来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自然也不需要多提。
唯一值得单说的，就是我本以为自己在闻师姐先下一子的情况下取得了胜利，真相却是我依然没有赢，而她也同样没有输。”
凌翩鸿说道：“因为这本来就不是最终的对弈，所以只能算是中场的优势跟劣势罢了。”
“就是这样。”
谢天生回了一句，伸手又在棋盘上摆弄了起来，眼看就快没有空位的时候，却是又从关键位置上提出了几枚死棋。
当这几枚死棋被提出来后，竟然产生了奇妙的连锁反应，就连原本一些根本无法动弹的棋子竟然也都可以轻易被取出来了。
再经过谢天生一番提取后，除了四个角外，原本星罗密布的棋盘竟是又在中间空出了好大一块位置！
“先前的所有布置都只是铺垫，闻师姐的这盘棋其实要在整张棋盘被布满后，才能显露出来。”
谢天生在棋盘中央的空白位置上重新落了一子，继续道，“而这一次，灵墟天却是真正的目标，仙道盟反倒成了掩人耳目的手段了。
封神榜与妖族余孽固然也是仙道盟的目标，而且分量不轻，但是相比于葛辞师兄，这两个目标反而不重要了。
这种以真相来隐藏另一个真相的手段，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无解了，所以若非是从结果倒推的话，我也猜不出来她最后的打算。”
凌翩鸿提醒道：“你还少说了一件事情。”
“哈！”
谢天生淡淡地轻笑了一声，随手将最后的黑子放在棋盘上，却也正好被白棋团团围在了中间，并彻底失去了扭转局势的希望。
接着，抬头望向凌翩鸿，眼神平静道：“如果我刚刚没有去击杀风吾，你会动手么？”
凌翩鸿回道：“我当然会动手，不过目标不会是他，而是你。”
“但是我杀了风吾，便代表自己还是站在灵墟天这边的，所以闻师姐就放过我了不是么？”
谢天生先是反问了一句，接着摇头道，“既然一开始就存在摇摆的可能，那便不算是定好的目标了。”
凌翩鸿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既然这样，那这件事情就没必要转述给大小姐知道了。”
该说的都说了，那么眼前的棋局也就没有了意义，况且凌翩鸿本来也看不见。
谢天生一边收拾棋子，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还有关于葛辞师兄的事情，最好也不要告诉她。”
“我知道。”
凌翩鸿抬起头，面对着谢天生背后的山崖道，“但你也要保证，其他人不会散布出奇怪的谣言才行。”
谢天生回道：“当时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只有我、葛辞跟赵洞庭三个人而已，就算是后来的画江山与叶梦周二人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就算想要编造谣言，也绝不可能贴近真相的。”
凌翩鸿本来还想提赵洞庭的，但在听到谢天生将对方放在了自己人的介绍当中，在联系到对方的性格后，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既然你有把握，那我就告辞了。”
说罢，凌翩鸿转身便往山下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谢天生的视野当中。
而在凌翩鸿离开后不久，一道潇洒的身影从天而降，缓缓落在了谢天生身旁。
“我刚才看了一下，凌翩鸿是直接沿着山道下山的，你说她真的看不见么？”
谢天生斜了赵洞庭一眼，语气平静地反问道：“你听说过有失足掉下山摔死的洞天境修士么？”
“当然听说过了。”
赵洞庭一本正经地回道，“而且漫说是洞天境了，你之前不也才看到灵台境的家伙从天上掉下来摔死的么？”
“......”
谢天生定定地望着赵洞庭，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自地面站起身，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带关切地说道，“北冥有羽不是摔死的。”
说罢，收起面前的棋盘，抬脚路过赵洞庭，沿着山道就往山下走去。
面对谢天生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赵洞庭顿时愣了一下。
直到谢天生走出了十几丈，这才反应过来，跟上去问道：“你准备去什么地方？”
谢天生头也不回地说道：“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我去跟凌翩鸿打个招呼，让她提前给你订个风景好点的墓地。”
“呃......”
虽然知道谢天生只是在开玩笑，但赵洞庭还是不由露出了无语的表情。
......
谢天生自然也知道赵洞庭先前只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所以嘴上说是去找凌翩鸿给对方订墓地，其实却来到了一片开满了兰花的山谷当中。
“这不是我当初赏花的地方么？”
赵洞庭望着四周的风景，心里却是不由紧张了起来，朝谢天生问道，“你该不会真的是在给我找墓地吧？”
说罢，不等谢天生回答，又自顾自地说道，“那你记得一定要选阳光充足一点的位置，那里的兰花虽然不算别致，但是却精神一点，看上去也不会那么阴森。
而且最好往后每年都带上灵墟城特产的美酒来看我，就算你偶尔有事，也可以捎人把酒送过来，要不然人不来酒也不来，那就不合适了。”
踏！
谢天生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望向赵洞庭问道：“你也认为这一局是我输了么？”
赵洞庭沉默了片刻，回道：“如果你真觉得自己赢了，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而且你之前不也在凌翩鸿面前承认了么？”
“凌翩鸿虽然是代表闻沧月来询问胜负的，但她毕竟不是闻沧月，我又何必在她面前争执这些？”
谢天生摇了摇头，继续转身朝着山谷深处走去，“闻沧月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这才是此局的结果。”
“哈！”
赵洞庭闻言，不由发出了一声轻笑，神情轻松地说道，“这么看来，反而是我多此一举了。”
“倒也不算多此一举。”
谢天生回头看了赵洞庭一眼，回道，“至少你的关心我已经收到了，而且也更加确定了你是个很好相处的朋友。”
“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啊？”
“是么？那你应该感到开心才对，因为你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
赵洞庭再次陷入了石化当中。
然后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谢天生却在又山谷的拐角处停了下来。
赵洞庭朝谢天生前方望去，竟然真的看到了一座向阳修成的坟茔，还有一名端坐在坟前、手中提着一坛酒的老道！
虽然以赵洞庭的性格都觉得有些不合适，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我要收回很早之前的那句话，葛师兄这个人其实还是很有品味的。”
声音虽轻，却依然没有逃过坟前之人的耳朵。
于是就在话音刚落的瞬间，一道足以令天地黯然失色的剑气骤然出现在了山谷当中！
“师弟的关心我收下了，但为兄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所以只能请你过段时间再来了。”
葛辞背对着谢天生二人，语气依旧如同往常般平和，就好像刚刚的那道剑气不是他斩出来的一样。
谢天生扫了眼身旁面露沉吟之色的赵洞庭，手臂一抬，取出了霜寒剑。
“说实话，我其实并不是突然来关心师兄的，而是想把这柄剑交给你。”
葛辞沉默了许久，直到赵洞庭脸上的表情由沉思化为了恍然，才突然问道：“为什么？”
谢天生理所当然地回道：“师兄是剑修，当然需要一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