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新的学生

夜卜终于回来了, 在幼生的神明失去了自己独自契约的神器后,他单方面和父亲大人闹了一场不小的脾气,更甚至扔下了父亲大人送给他的神器独自一人离家出走。

小孩子闹脾气而已, 弄坏了新鲜的玩具和自己生气, 倒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做父亲的自认为相当宽宏,并未对孩子的任性多说什么不必要的叱责。

好在现在,这孩子终于愿意回来了。

绯高高兴兴出门去迎接, 被她牵进来的夜卜眼神有些躲闪, 身上也换了和出门时全然不同的衣服。只是衣襟袖口又重新染了大片的血迹,仍然是一副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可怜样子。

想必是碰到了什么慈悲心大发的无聊好人吧。父亲漫不经心地想着。

他看着这孩子从怀中掏出“礼物”摊在草席上给他看,眼神还有些有些畏怯闪躲的慌张。

是因为之前离家出走这么久担心自己会生气吗?他没有想太多,伸出手揉了揉夜卜的脑袋, 看见慌张从那双眼中褪去, 一点点地重新换回了明亮的惊喜。

男人有些失笑,还有些未曾言说的冰冷轻蔑。

他也不过只是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而已,就让他这么开心?

神明大人……也不过如此而已。

——自那天开始,夜卜时不时都会以出门去玩为理由离开好久, 只是他几乎从来都不曾带上绯,却仍能带回来少则七八只的耳朵。

父亲一如既往地夸奖着他,摸着夜卜的脑袋,而每一次,幼小的神明欢喜的程度似乎都和过往有所不同。

……就像是,不是单纯地为了自己的夸奖而高兴似的。

男人若有所思。

他坐在夜卜的身侧,看着这孩子熟练而飞快地穿好耳朵,献宝一样双手托着给他看。

这过程男人看得很仔细,很认真,却也不得不承认, 耳朵没有问题。

草绳穿好的耳朵悬挂在窗户上,一串串迎风摇摆。

在夜卜又一次匆匆出门的时候,原本专注凝望着窗户上那一串串耳朵的

父亲有了动静。

“螭。”

他叫上了幼女姿态的神器,对方那双黑漆漆的眼安静地看了过来,“去看看夜卜在做什么,单独靠自己弄来了这么多的‘礼物’,如果又是因为找到了其他的神器就麻烦了呀。”

“好的,父亲大人。”

***

夜卜出门的路线很奇怪,并不是他们过去惯常玩耍的地方,不要说是人群聚集,这荒芜死寂的地方连鸟鸣虫响都寥寥无几,螭看着夜斗熟练地绕过溪流,穿过山林,走过崎岖的山路,轻盈地跳进了山林的浓雾之中。

这雾起得奇怪又诡异,不过数米距离便彻底瞧不见人影,以她神器的身份竟也看不见夜卜,螭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本就是远远缀在夜卜的身后,这下子更是没一会便跟丢了自己的神主。

“夜卜……?”

只有细风卷起树叶簌簌声响,却是无人回应。

她倒也淡定,不气不急,认认真真记下了这周遭景色和方向位置后,很快就回去和父亲大人报告了。

“嗯……”

男人摆弄着手中从外面捡回来的草绳,那上面本该悬挂人耳,此刻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虽说是因为骨肉腐烂的味道并不如何让人愉快,以至于夜卜带回来的“礼物”大多只是玩了一会就会扔出去给野狗乌鸦吃掉,可毕竟是自己珍贵的“孩子”带回来的玩具,做父亲的多少也应该重视一些。

“果然,绳子太干净啦。”

穿过耳朵的草绳,就算上面的东西被吃得再干净也不该连一点血迹也留不下来。

他一脸的漫不经心,随手把绳子扔进了火堆里。

——平心而论,夜卜没有破绽。

从回家那一刻开始,他的态度,他的表情,他的衣服,还有自己为此生出的一系列所有的反应,都是个完美无缺的闭环,所有看似夸张的破绽都有着最合适的理由,而且好巧不巧的是这些理由全都是他主动想到的。

明明换个角度想,夜卜的样子可谓破绽百出才对啊……

现在只希望站在夜卜背后的某个人不过

是起了无聊的怜悯之心,对此并不是有意为之;可若是对方有意推动这一切的话……

男人随手折断手中的细细柴火,扔进火堆看着它劈啪作响,不消一会就被烧成了一捧无光的余烬。

“父亲大人?”螭依偎在他的腿边,仰起头温顺地问道:“您想到了什么吗?”

“夜卜去的那个地方我大致知道是哪里。”

他随意笑笑,笑容莫名有些冷:“大巫女翠子的故乡,是个算得上世外桃源的好地方,据说那里与其他地方的信仰截然不同,他们奉养着一位龙神。”

螭露出了似懂非懂的样子。

“目前还不知道那孩子是被谁‘欺骗’了呢……你还记得吧?之前夜卜被神器化身的妖怪污染刺伤的样子。”男人摸了摸女孩的头顶,笑得很是意味深长:“如果只是大巫女的悲悯怜惜让她出手阻止了我们的夜卜也就算了,就怕是不知名的神明大人想要蛊惑我可怜的孩子,那可就太糟糕啦。”

螭配合地跟着微微皱眉,有些忧心的问道:“有什么办法吗,父亲大人?”

***

“——方法大概是没有的。”

仍然穿着巫女服的小莱守在那早已破旧不堪的神龛旁边,旁边坐着乖乖过来报道和她学习幻术的夜斗,小孩叽叽喳喳手舞足蹈,眼睛亮晶晶地和小莱比划东西的模样很是活泼,没一会功夫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他这两天的所见所闻以及和父亲大人交谈过的每一句话都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小莱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这段日子的故事,在夜斗提起父亲大人陪他一起穿草绳的时候,忽然打了个响指,叫停了夜斗的话。

“——你有完善绳子上的血迹吗?”

她只问了这么一句,原本神色轻快的小小神明顿时脸色惨白,满眼慌张不安。

好的,他没有。

小莱很淡定地点了点头。

在男孩快要哭出来的焦急询问声中,她干脆利落地回答了对方的话。

在男孩眼中泪光几乎快要化作实质落下的时候,她也只是无辜地一摊手,故作乖巧

道:“因为你的父亲大人一看就知道你在骗人嘛~还是说他是那种会先顾着夸你幻术学得好、然后再批评你欺骗大人的宽容类型?”

夜斗的脑袋顿时摇成了拨浪鼓。

“是吧。”巫女无甚形象地盘膝而坐,她的手肘撑在膝盖上,用掌根托住下巴时手腕跟着绷出一截坚硬利落的筋骨线条。

“所以是个不小的麻烦呢……”

夜斗看着她,无意识地跟着模仿起那个不太雅观却显得格外舒适的坐姿,小莱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她很专注地思考着要如何替她的临时徒弟糊弄过去这一关——对方是个隐藏恋子成狂还有些不亚于宿傩那种疯狂叛逆的狂徒,若是不小心一点,很可能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夜斗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慌张起来。

“我惹来了麻烦吗?”

“嗯……其实这种程度还远远算不上呢。”

小莱轻松地笑笑,她看着小孩那双忧心忡忡的眼睛,突发奇想地问道:“夜斗,不如你干脆直接拜我为师如何?这样的话你就可以说是我这个老师不允许你告诉你的父亲,反正就我听你描述那家伙的反应,大概出了问题也不会找你,而是会过来找我麻烦吧。”

“诶?”懵懂无知的小神明很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可以吗?”

小莱答得理所当然:“这个嘛,严格来说我也不知道,但也没说不可以不是么?”

“但是面对父亲大人……小莱你不会有问题吗?”

“诶呀,居然首先关注的是这种问题吗?”

小莱笑眯眯的伸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很满意的点点头:“夜斗真是个好孩子呀……完全没关系~如果你的父亲大人真的要找麻烦你就和他说:坏主意和你没关系,是一个叫做‘两面宿傩’的家伙起的……哎呀,这么一算的话那家伙四舍五入也算是你的师兄?这样吧,小夜斗将来如果做了坏事,就说是他干的就行。”

反正宿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良心没有在痛的。

“那……”小孩眨眨眼睛,忽然有些奇怪的激动:“我现在就等于有老师

了是吗!”

“嗯嗯~有老师了哦~”小莱笑嘻嘻地伸出手,看着小孩无师自通地也跟着凑上来和她来了一次击掌,“老师好!”他高兴地叫了起来,眼睛都是亮的。

“我有老师啦!”

男孩的脸庞在一瞬间焕发出前所未有的鲜活光彩,他倾身扑过来的时候,脸上有欢喜,有急切,也有几不可查的细微哀伤:“老师能告诉我很多东西吧?神明是做什么的?人类的常识是什么样子的?父亲大人让我做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你让我用幻术回去,究竟是因为我是个欺骗父亲大人的坏孩子,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关系……?”

他抓着自己新任老师的衣袖叽叽喳喳,一股脑抛出一堆问题,小莱不反感模样和性格都足够讨人喜欢的小孩,愉快地抬起手臂让这相当擅长粘人的小孩趴到她的怀里,只是还没等她回答新到手的小弟子第一个问题,巫女翠子的声音平静近乎森然,幽幽在她身后响起。

“……龙神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夜斗趴在老师的怀里,很自然地把自己缩了起来,只是还没等对方开口说第一个字,就敏锐地感觉到她似乎打了个哆嗦。

“老师,她是谁?”男孩声音清脆,还带着点小动物一样毫无威胁性的警惕。

“……老师?”

巫女声音沉沉,重复了一遍男孩的称呼。

“……这孩子称呼您为老师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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