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 还有谁

待黄博厚走远,俞瀚海对钟承止说道:“大华商业网中,依然有大华总商会无可监察到的部分。一为朝廷军队,二为海运走私。佛山临着广州,货物可从江南数个出海口走海路运来。汪洋辽阔,非是俞某能力可及之处,故未能预先警觉,还望钟大人恕罪。”

钟承止摇了摇头:“非你之过,如今出入到底有多甚?”

俞瀚海:“黄博厚这人机灵,话都说的一半。江南产铁虽不比广东,亦不算少。尤其两浙路,差不多能顶上广东的一半。上任临安知府在任几年,不单粮食处处克扣,铁也同样私扣。扣下来粮食与铁的一律交由沿海制置使司水军运来广州。在临安时上船的与到广州后卸下的,都是粮袋。水军做夹带粮买卖大家见怪不怪,未当回事,而藏在粮袋中的铁去了何处便不得而知。按黄博厚说的那含含糊糊的量,加上广东一地本有的出入,再加上王家铁铺几年积累下来,远远不是十几万斤的事,而是数百万斤了。”

听到王家铁铺,重涵忍不住了,问道:“你们说的是……数百万斤铁不知去向?”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钟承止看了看重涵,觉得该解释下:“青龙的那艘巨大飞船,所需的人力物力非同寻常,尤其所需铁料,尤天与吉利初步推算也在十五万斤上下。从课税来算,大华一年产铁逾六千万斤,广东七百多万斤,但分到各县地,例如佛山,一年产铁也就不过数十万斤。此一艘飞船所用铁料几乎要用掉寻常一处铁产地近一年的产量,铁又为大华榷货,购置十五万斤铁怎可能毫无声息不落下任何蛛丝马迹?从铁货上来查,应是最容易查出线索的。”

俞瀚海点头道:“如钟大人所言。铁货上会有一些出入难以对上。例如逃避课税的私下采铁无法杜绝,还有许多铁器会回炉重熔,但近年铁的需求大盛,颇有供不应求之势,于是市场上铁的消费量只会大于有记录的开采量,若发现何处反其道而行,该处便有问题。铁为大华榷货,总商会无法完全监视官营与军队用铁的部分,只看民间交易量,十年来并无大问题。但现在结合户部铁的课税记录,再配合总商会中交易运输量记录。广南东路与两浙路近三年里铁的消费量却消费小于开采量,也就是——这两地有大量铁不明去向。”

钟承止继续对重涵解释:“黄博厚是临安上任知府的外甥。黄家并未参与谋反,但黄家开着江南最大的钱庄,黄壮行还身兼临商帮的大管事,对临安知府在任期间做的事不会完全不清楚。蔡王谋反案暂且留下如此多活口,也是为了便于查探真正的幕后之人。像临安知府私扣漕粮铁货,又利用水军运输倒卖,官场里来说不稀奇,在海中间卖给了夷人也说得过去,先前知道不会觉得有异。但现在查到两浙路铁货量有问题,再从黄博厚之口得知了临安知府的事,那即可推断问题就出在沿海制置使司水军的船上。”

成渊:“现在殿前司在许言石手上,可立即通知京城派人去查探,但恐怕……”

钟承止接道:“恐怕是来不及。若没出错,钞关大火想销毁的就是这类记录。棋手需要积累的东西约莫已足够,即将开始下一步行动,但为防止动手前被人事先察觉而生出麻烦,便用较为粗暴的方式一一毁灭证据。不求不为人知,只求适当拖延时间。离钞关大火与蔡王谋反过去了已近半年,若他们有一处秘密据点,沿海制置使司水军中有人知道,应该也都被灭了口。”

钟承止对机关术涉猎浅显,但也远超一般人。初见青龙他们的那艘大飞船就产生了诸多疑惑,这飞船是在哪、如何制造的?之后在临安的的打斗中更是见到了相当多非同寻常的机关武器。这些武器层出不穷,相同种类的制式统一,似乎为批量制造,那这些武器又是在哪、如何制造的?

即便不懂机关的人,也知道制作如此大的飞船与如此多的武器,一定需要相当数量的各种材料,其中以木料与铁料为最。木料随处可采,加工难度低,倒不难暗下制造。但铁器不同,钟承止很清楚,精密的机关对铁零件的品质要求极高,非一般工匠与作坊能打造。锻铁还需要燃料、设备、场地……样样都有讲究,不像木料随处随地都可加工。

钟承止从产生疑惑后,一直在各处查探关于铁货交易、铁匠流动以及其他有异之处。但全然没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铁为大华榷货,如何能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获得如此多铁?一艘巨型飞船所需的铁零件数量庞大,如何能搜集大量优秀的铁匠,并提供相应的场地与器材让他们去锻造,同时还完全不为人知?

正由于不管在民间还是朝廷中查探,都没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所谓大隐隐于市,钟承止更确定这些机关的制作一定绕不过民间,并且也印证了对钞关大火真实意图的猜想——是在销毁相关证据。

朝廷官府里各种记录可以销毁,运输可以通过军队避开寻常人耳目,部分知情者可以控制或灭口……但任棋手再如何天眼神通,也无法将民间所有痕迹全全抹掉——大隐隐于市,是为无人能觉察,并非无人能亲见。

钟承止便以铁货产销量为切入点,要成渊将大华总商会所掌握的各种数据、漕帮的各种记录和户部的民生资料相互核对,查找出有明显问题的地区。因为钟承止断定,想不为人知,知情者越少越好。若从全大华各地同时搜集铁料,费时费力不说,牵扯人太多,易遭怀疑也易遭泄漏。棋手一定只会在几处能完全把控的地方暗下行事。

其后意外之喜,俞瀚海手中居然有大华各地商业产销运输上极其详尽的数据,于是成渊没花多久便找出了问题地区——两浙路与广南东路。

这两地恰好就在钟承止的猜想之中。因为蔡王谋反事出临安与其周边,两浙路定是棋手的掌控范围。而佛山位于广南东路,铁业鼎盛,邹夫子留下的地图中又有一张被重涵认出是佛山……凡事过于巧合,便不像巧合,最后果然也并非巧合。

钟承止还有一猜想——临安与广州的水路都为入海口,且有大型港口。佛山比邻广州,从海上运输是极好避人耳目的方法。棋手会否在两浙路与广南东路的搜集铁料,两浙的铁料便从海上运来佛山,一起锻造成零件,再运到某个隐蔽海岸与其他材料零件相组装。尤其来了佛山之后,发现佛山作坊机关普及,锻造优秀的铁件更为容易,钟承止几乎断定了这种猜想,正准备寻找印证,便遇上了黄博厚。

成渊与俞瀚海知道钟承止的全盘推断,今日对黄博厚一一询问。一切果不其然,正如钟承止所料。

俞瀚海轻叹了口气:“若早知能从此方面查到线索,俞某早就会告之钟大人大华总商会有各地商业运输的记录。这事便能早点查出来,早些对应。”

钟承止摇摇头:“佛山之事,虽还未见全貌,但已能看出脉络。面上繁缛复杂环环相套,背后又现棋手身影。我们一直落在被动,是因为直到现在也没弄清那棋手的真实目的,只可见招拆招。面上招数好像次次都顺利拆解,但对方可能本就不欲伤人,看似来势汹汹下手凶猛,实则只想取走我们身后某物。而在打斗间,他已经到了那物旁侧,只待探手……”

成渊:“可我们若不拆招,他便能伤了我们,再轻而易举取走所欲之物。”

“……”钟承止抱起手臂,走了几步,“我此趟入世,本是为平幽冥门派之乱。既无须幽冥门派继续臣服于阴府,亦无须阳间更迭继续由阴府掌控。只需做一股制衡的力量,掣肘欲为乱者,助力欲安泰者,许现世一太平。对阴府而言,即便如今力量大不如前,这也并不困难。再待一甲子过去,物是人非,时移俗易,过往便与逝者一同化土成灰,世间再无阴阳。至于百千年后,是纷乱扰攘或河清海晏,非我等力能控及之事。面对天地沧桑,人与刍狗无异,不过求一眼前的安心罢了。”

“但遇到这棋手,却是意外。蔡王谋反案中,挥开面上漕帮之争与朝廷各势力的对抗,谋反能发动的关键,一为控人的毒药及控者,二为鸣鸿派的加入。缺了这两样,在重家扶山派的压倒力量下,谋反再如何设计都是空谈,而这两样都与阴府有关。若非我恰好在此时入世,蔡王谋反最后会变为幽冥门派所参与的战争,那带来的危害难以估量,这也正是我入世想阻止的事。”钟承止停下顿了顿,“但……恰好被我遇上谋反,真的只是巧合吗?”

成渊摸着下巴:“你想说这棋手做的事,可能正与你入世有关?”

“换个角度来想,我会这般入世全因十三年前的阴府之乱,否则先父尚在,又何须我来凑热烈。而很多事都需要时间。”钟承止看向俞瀚海,“例如俞大东家,能对大华商业有巨大影响力,是花了二十年时间的苦心经营。”钟承止看向重涵,“又例如重家,如今能在阳世位高权重,则用去了两代人的心血。”钟承止再看向景曲,“而我,也需要学习与成长,不然当年一个五岁的毛头孩子,即便手持斩鬼剑,又能做什么?”

钟承止回头对成渊说道:“这棋手恐怕与十三年前阴府之乱不无关系,从那时开始他一步步谋划布局,十几年是他在暗下从无到有盘丝拉网所必须花去的时间。若我再晚些入世,可能他大事已成,只是我早一步出现,他已经织得差不多的网便只好收起。于是一切看似巧合,却不是巧合。”

听到这,成渊眼神闪了闪:“嗯……有道理。不过即便知道他与十三年阴府之乱有关,我们还是无法知道他目的究竟为何。这棋手巧妙地把自己放在幕后,所有目的都有面上别的事做掩饰,被他利用的人不仅全然不知被利用,甚至不知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与其有直接关系的青龙几人又难以抓住,即便抓住他们也未必会老实交代。我们依然处在被动一方。”

看到成渊方才一瞬的神态,钟承止面上闪出一丝疑惑,不由地顿了一会,才回道:“……也不是只有青龙几人,还有个人随时都能抓住。”

成渊皱皱眉:“还有谁?”

这时,门外除了赵三兄弟的吵架声,又传来点别的声音。

钟承止侧耳一听,笑道:“看,说曹操曹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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