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要乱了

客栈不远的一处关扑摊位旁,黑压压围了一圈人。但不像方才围着牧恬淡那样全在起哄,而是十分安静。平安在半空一划,飞进了人圈之中。钟承止再次推开人群,与重涵一起走了进去。

“……几位看来也是读书人,总该明白大华本就不可私赌,即便在赌场之内,也要讲求一份公正。方才那既无人坐庄,也无人做判,做不得数。还望与你们一起的那两位公子把银子还给此位东家。”

李章明三人身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正在滔滔不绝地讲着。

“方才那人乃是此位东家的护卫,擅自偷了雇主银子来赌。于是做赌注的钱也为赃物,应物归原主。此位东家远从临安来佛山也是为做买卖的,这下本钱都丢了……”

钟承止在人群里听了听,便知为何平安会叫自己来。若是动粗的事,景曲没什么解决不了的,可动嘴皮子的事,景曲还真没办法。

钟承止与牧恬淡一共从那大块头手上赢了二百两银子,金额说小不小,寻常百姓能过几年了,说大也不大,富贵人家不过买件玩意的钱。

钟承止看到在滔滔不绝的那人,歪了歪头,小声对重涵问:“这人是……?”

滔滔不绝的人居然正是早上在县衙门口对重涵大声嚷嚷的那位东家。

重涵也正皱着眉头看:“他儿子不是与梁所一样被劫了,为何今日还有心情跑到赌庄来……”

李章明三人正凑在一起私下说着什么,随后各自掏出银子凑在一起,看来三人想把这事私下了了。

钟承止与重涵见此赶快上前,拦住了李章明三人。

重涵走到滔滔不绝的那位东家面前:“姜东家,这几位是我在京城的友人,不知有何误会?”

姜东家哼笑一声,表情分明料到重涵会来:“原来是重二少爷,不是说重二少爷品行端正,又高中进士,已是堂堂翰林,居然跑到赌庄来与平民百姓私赌。”

重涵:“姜东家不知有否误会,今日我陪几位友人游佛山,无意进了这茶馆,没想竟是赌庄。既然来了,便随便看看,何曾私赌?”

姜东家指着钟承止:“方才那么多人见着这位公子与人下注,难道还不是私赌?”

钟承止立刻回道:“姜东家可真是误会,这么多人见着我借给那大胃公子一百两而已,可未见我私赌。”

“你……”姜东家明显没料到重涵与钟承止俩人竟能否认得这么利索,一脸怒意地指向自己身旁的人,“岂是你们随意胡说便罢?此位东家的护卫,腿是受了伤,脑子可是清醒的,已承认偷钱来赌,你们想上公堂对薄不成?!”

“即便上公堂……”

忽然!整个地下赌场内绿光一闪,重涵话说一半,顿时扶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这绿光与前日钟承止在梅林寨见到的绿光一样,一闪而过,片刻即逝,仿佛错觉。但赌场内如此多人同时发现,大家面面相觑,都带着疑惑,可见并非错觉。

钟承止这会儿根本顾不上绿光,一步走到蹲在地下的重涵身前:“涵儿?怎么了?涵儿?”

重涵直喘粗气,吞了口口水:“……没……没什么。”

绿光未再闪起,周围人杂乱了一会便恢复如常。姜东家正要又说什么,钟承止站起身:“上公堂就上公堂。这位东家,明日公堂见。”说着钟承止对景曲与李章明三人示意了下,扶着重涵起来,就往赌场外走。

姜东家在后面又喊了几句,钟承止根本没听。人群让出一条道,钟承止几人径直离开了烛明庄。

走到楼梯时,重涵已完全没事了。钟承止沿路也替重涵切诊了下,却没发现任何问题。于是重涵还想再回去,被钟承止阻拦:“回家先,今日也不早了。”

牧恬淡吃面那会耽搁了不少时间,更夫都敲过了一轮。出了烛明庄,夜幕深重,除了烛明庄与数家大酒肆还有人出入,其他铺子全关了门,道路人烟稀少。

上马车前,张海云疑惑地对重涵问:“方才那个姜东家是何许人也?与你有何关系?”

“算是佛山纺织业最大的一位东家。姜家本就是佛山的百年望族,这姜东家在粤商帮与佛山大魁堂里都是掌着事的人物……”重涵说着想了想,“……但要说与我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不知为何……有些针对我们家……”

钟承止接道:“方才你们若给了钱,私赌的事便是你们承认,坐实了。赌博现在确实无甚管制,但对于新科进士,又是二百两的大赌,还是可大可小。不知这人安的什么心,还是小心为妙。”

李章明听了一惊,不禁摇头:“……你们若没来,我们完全未想到,还真以为是来要钱的。”

韩玉面露不解:“你们俩,先想到这点,商量好了?那么对答如流。”

“当然没。”钟承止笑了笑,看向重涵。钟承止确实发现,与重涵似乎很多事并不用说清,俩人心里都明白。

六人未再多交谈,上了马车回帖泰园。

到了帖泰园时,前院里正有下人在走动,原来重涵舅舅王生也才回来不久。重涵六人还没穿过前院,重夫人也到了家。

重涵赶快迎了上去:“娘,怎现在才回来?”

“今日事有些多。”重夫人给李章明几人见了小礼,寒暄了几句,再让重涵与钟承止陪着自己一直回到了房间。

在里屋里由下人伺候着换好衣裳,重夫人出来把下人都遣走,拉着重涵与钟承止在榻上坐下。

“娘,吃了饭没?要不让厨房再煮点粥。”重涵问。

重夫人摇了摇头:“吃过了……”说完重夫人便没有说话,只是握着重涵的手轻抚着。

重涵有些疑惑:“娘,怎么了?”

“涵儿,承止。”重夫人顿了顿,“……娘近日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也说不清是什么。你们这次本是为秋闱而来,也没几日了,要不别住佛山了。明日带着章明他们去广州寻个好的客栈,住到秋闱结束。”

重涵忙道:“娘,到底怎么了?”

重夫人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哎,娘也不知。大华一片太平盛世之下,佛山近来却又是打斗做乱,又是聚众叫歇,又是诸多事故,现在又出了绑架……娘半辈子都在佛山,无由有一种隐隐的预感,总觉着这佛山要乱了……”

重涵:“娘,若真有事,我们就更不该走了。”

钟承止也说道:“重夫人,我与涵儿也好,章明他们也好,男子汉大丈夫,又身为大华臣子,逢难岂有逃离之理?而且您放心,不管何事,我不会让涵儿有事。”

重夫人看着烛光下重涵与钟承止的面容,抬手在重涵脸上抚了抚:“……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当年……”

重夫人话说一半停住了,随后微微笑了笑:“当年可一点不省心。哎……我就是心有些不安,随意说说,你们别放心上,不过凡事还是要多加小心,现在佛山确实不太平。”

钟承止这时说道:“重夫人,明儿一早我想再去一趟矿山,而且想进矿洞看看,您可找个靠得住的矿工指引下?”

重夫人有些不解,不过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钟承止也点点头:“明儿尽早,五更我们便出发吧。”

重夫人不明钟承止之意,但知道其定不会只想去矿山观光一番,便应了下来:“既然如此,你们也早点回房休息,明儿早些起来,一起去矿山。”

重夫人站起身,把钟承止与重涵送到自己院子门口,再一直目送着他们俩身影消失在黑夜中,默默地叹了口气,走回屋子。

“芳云。”

重夫人在书房里的书案后坐下,唤来丫鬟点灯研墨,铺开纸张,写起信来。

……

沐浴完,回到重涵的房内。钟承止立刻把重涵趴光,压在床上仔仔细细地“望闻问切”。但将重涵翻来覆去地切诊了好一遍,钟承止也没发现有何异样。

被钟承止坐在身上这么折腾一番,重涵浑身上下都在充血,手一拉把钟承止卷到怀里:“真的没事,方才就是突然有点头痛,立刻就好了。说不准是你前几日不理我,害我都睡不好弄的。”

“疲乏也该诊得出才对……”钟承止还是有些不放心,可重涵身子不单没有异样,还比初遇的那时候壮实多了,连幼时的病根也去得干干净净。

看着眼前钟承止满是担心的模样,重涵只觉得心里爱意翻山倒海似的滚。若不是梁所此时还下落不明,简直幸福得要到天上去。

重涵在钟承止眉心吻了下:“你是已知道梁所在哪了?”

钟承止点点头:“一日下来,有了些头绪,明日一早去矿山确认。还有恬淡那家伙今儿话没说完,明儿再去找他。都确定后应能弄清绑架一事,就事不宜迟,救出梁所再说。”

“不过……”重涵又道,“看姜东家那样子,明儿估计真要与我们闹到公堂上。”

“反正也要去找知县,他真要闹正好省了我们的事,随意他……”钟承止说着沉默了下来,面容转成了思考的表情,手指在重涵的胸脯上来回画着什么。

“除了姜东家,今日在烛明庄我还见着几个眼熟的人,都在大魁堂任着重职。佛山赌场不少,这些人却全聚于烛明庄,说巧合也太巧,梅林寨与大魁堂之间看来确实诸多关联。烛明庄如此深藏地下,我在想蔡镖头让我们去赌庄看,应……嗯……”尽管明知钟承止不是故意撩拨自己,可手指轻缓的触感让重涵实在有点难耐,忍不住喘了下。

“应有几层意思。”钟承止接着重涵话说道,“反正先把梁所救出来,佛山这一锅乱粥我们再做处理。”

重涵也明了钟承止的一些意思,没有多问:“嗯……希望梁所没事。”

“没事,如我所料的话,梁所定不会有事。明儿一早我们就出门。主要矿洞每年填填挖挖,变动甚大,你娘手里即便有记录也并不足够,还是须有熟悉的矿工指引,不然我宁可现在就去,免得你担心。”钟承止伸手把重涵脖子环住,“别担心。”

为了看得清气色,钟承止点了好几根蜡烛,把床周照得通亮。烛火在佛山暴雨过后轻寒的夜里,既明又暖。

钟承止侧躺在重涵手臂上,逆着光的面容宛若秋日下遍山微拂的枫叶,令人陶醉在那一片暖红之中。

重涵心里翻腾得哗哗作响:“……承止……”

“嗯?”

“过几日……”重涵手拨开钟承止额发,“……我们成亲了,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媳妇了。”

钟承止笑了笑,又凑近了些,手往下滑着:“嗯……现在不是吗?”

“……”

重涵宽厚的肩膀一翻,把钟承止压在身下,炽热的吻就落了下来:“……今日恬淡说……你女装……是什么……”

果然没忘记这茬……钟承止头一转:“咳……既然前几日没睡好,今儿就好好睡觉,啥都别干了。”

重涵唇立刻凑了过来:“……我要看……”

“唔……没啥好看的……”

“要看……你穿的什么?”

“衣裳都给樊姐了……”

“……我要看……”

“唔……”

“……不许……你有样子别人见过……我没见过…………承止……

……你是我一个人的……”

……

烛火倏然摆动,熄灭于黑暗。

……

牧恬淡走到窗旁坐下,看着客栈外的赌场依然明如白昼,喧闹不息。

牧恬淡手伸进衣服,取出一骨笛,轻轻地吹出一曲——《长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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