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 孔明灯

送了一拨人,冯老掌柜驾着小舟行到钟承止与重涵处,将他们也送回龙头船上。

繁斐表演完节目,领着几位红牌姑娘上了龙头船,甲板上便更是热闹,连重绥温与李云从两旁都坐着姑娘,与其他大臣们把酒言欢。

钟承止与重涵回座,成渊与景曲也松了口气。张海云带着李章云他们凑了过来,一群人便在孙煦旁边聊聊侃侃。张海云发起力来,能逗得所有人笑个不停。韩玉免不了会被揶揄几句,在皇上与皇后面前,自然分外脸红。

浮水的舞台上又一节目结束,周围再次响起了惊叹哗然,却并非因为烟花绽放。

曲调转成了飘渺灵动。水面上所有木板边沿的小灯笼,随着乐曲声逐个浮空而起,缓缓升向天际。

几名小二端来两盏大的孔明灯,再递给孙煦与重林笔墨,让他们在孔明灯上写下心愿。

孙煦与重林对视一眼,分别写下了:“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写完后重林又私心地在一旁写了小小一行:“龙子安然。”

小二再端出许多小孔明灯供其他人投放。

两盏大的孔明灯冉冉飞升,随后众人的小孔明灯交错腾起。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这时曲调陡然一转,高亢激昂。所有人循声望去,浮水舞台上,一圈舞者先后放出多盏略大的孔明灯。而舞台中间,一个浑身紧裹着亮丝锦锻的婀娜姿影跳弹而起,再接连踏上浮空的纸灯,不可思议地在其间旋跃飞舞,越来越高。

毫无疑问,这便是霞凌阁的招牌——榆聆风。锦缎的裙衫反射着万千灯火的光芒,如同闪耀的黄金飞雀,挥翅而翔,灿然夺目,令人挪不开眼。

几乎所有人都站到了船舷边,驻足观赏。御水珠微波轻涌,霓华璀璨,宛若仙境。

无数金黄的火光在墨蓝的夜空中游走远去,满布腾浮似天河星海,汇于辽遥浩渺的苍穹……

……

喧繁至顶的一日,在无尽赞叹中结束,便让归途显得寂然落寞。

重涵与钱子负跟随重绥温的马车回家。而钟承止与景曲先送孙煦与重林回宫,才回到重府。

钟承止走进房间,立刻落入了重涵的怀抱与热吻之中……

躁动不已的感情宣泄流淌,化为无以分割的缱绻缠绵。因因果果,缘起缘灭,又岂知人生的一世,只是沧海桑田的刹那。若不求此时,又何以有往后?烟花灿烂一瞬,绽放即逝,却是它从始至末的永恒。

钟承止没忘记自己出门前说过“回来再收拾你”,可对着重涵亮若星辰的双眸,他从来都只有被收拾的份。

……

随后三日,钟承止老老实实当了当翰林院修撰,由于其“文武双全”,令《守和全览》的修撰进度,在几日间陡然加快,韩玉自是叫苦不已。

但方晴对钟承止却没法像对重涵与李章明那般点头点头,因为这后生实在不像个后生,除了待人礼貌得体,其他处处倒像个长辈,可言行举止又丝毫挑不出茬来,让人颇有点难以言喻之感。不过这几日间翰林院的效率让方晴十分满意,于是依然赞不绝口。

钱子负也得以在翰林院讨要到一个房间,每日与钟承止、重涵同出同归。早前邹夫子还为官之时,钱子负未入过宫。前日一进翰林院,京城极大的存书量让钱子负叹为观止。尤其翰林院还有不少外人不可读到的禁|书,使钱子负又开始成日抱着书卷废寝忘食。

见到钱子负,方晴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接班人,但可惜想收个徒弟都不行,因为钱子负乃邹夫子徒弟。比起大华之圣人,方晴自明那是遥遥不及,只能时常劝钱子负,苦译古文字之余,千万勿忘准备科举,明年只要安稳过会试,就算殿试进不了一甲,庶吉士的名额也定有其之一位。

一切挑明后,钟承止在重府越来越不避讳重绥温,时而还一同吃饭。弄得重绥温比方晴还更多难以言喻的无奈,其胡子动不动就被气吹得满处乱飞。

……

七月四日,龙头船船首红布揭下,皇帝南巡启程。

此次南巡极为从简,与历朝历代都无法相比。皇帝加上臣子、侍卫、士兵、下人,总过不超过五百人。也正因人不多,孙煦还嚷嚷着从简从简,便不用携带过多物资,使得船队规模更小。重林则因为怀上龙子,不宜长途跋涉,留在了京城。

正如钟承止所言,由于无法带足数的小吏,庶吉士便被诸位大员们拿来当小吏使唤,又比寻常小吏能多做点事。重涵四人加上其他六名庶吉士在南巡期间,成日都得捧着笔纸做记录,再随时待命替大员们跑腿。

一路对沿途多处堤工视察,细小问题及时发现,并命人修补,严重问题先记录,回京再做商讨。接着对几处重堤勘察,以预重新规划,在雨顺之年兴建水利,防来日祸患,同时可灌溉更多土地。

钟承止还特地叮嘱孙煦,多找问题,多记几处重堤,待回京后自有用途。

江北除了临清登岸停留了一日,其他处并未多作停留。樊可然、卫书水得到召见,孙煦以清帮守城之功给了俩人不少赏赐,再与其讨论了漕运一事。

漕运三帮之乱从外看来,最大赢家便是清帮。虽然钟承止预测未来漕运格局将会有极大变动,但短期内漕帮最大实权将落在樊可然之手。对于钟承止来说,这是较为放心的人选。孙煦的召见也算是朝廷默认了樊可然地位,以免总有人对其是女流做出挑衅。

至江南后,运河沿岸重镇全都一一登岸。口头上是安抚人心,实则要树立新皇威信。孙煦在外的样子一向和蔼可亲平易近民,所过之处百姓莫不敬爱。

邹夫子并未葬在江宁,而是葬回了其故乡临安,墓地在南屏山的方家峪。孙煦亲自拜祭了邹夫子,并对坊间流传谋反檄文乃出自邹夫子之手做了公开否认。文人墨客里自有人不信,但天子道此言,民间便无法再对邹夫子及其弟子做出更多抨击。

一路奔波巡视,丝毫无游乐。临安为南巡最后一站,又有舒适庞大的行宫,众人便终于能停下来,观景游玩一番。

恰近钱塘观潮时节,孙煦携臣子游西湖,拜寺庙,观潮水。再放官员们休息几日,补充点物资,即要返回京城。

空闲下来,孙煦本又想玩微服私访,但被大臣们严词阻止,只得无奈地呆在行宫,免不了找钟承止诉苦几句。钟承止便给孙煦找了个乐子——将牧恬淡请到行宫来演奏。

这般惊为天人的演奏就算教坊、太常寺里也无人能及。孙煦询问了牧恬淡可要来京城任职,但被牧恬淡婉言拒绝。孙煦倒也未作强求。

休息的第二日,重涵千盼万盼的与钟承止游西湖终于到来,但重涵却十分不悦!极为不悦!

前日随孙煦及大臣们一起游了趟西湖。作为晚辈的庶吉士只能跟走在后,还随时待命跑腿,全无一丝玩乐的感觉。最后几日既然能自由行动,重涵当然要同钟承止再来一趟西湖,好好游赏一番。只是也当然,还有李章明他们几人啊。

坐在画舫里,逐个看着李章明、韩玉、张海云、钱子负、景曲,居然还有尤天与吉利!重涵抱着手臂,满脸不爽,嘴都要嘟起来了。

除了张海云大概猜到重涵所思,其他人都以为重涵这一路奔波累着了,要他今日多放松放松,休息休息。

钟承止嘴角掩不住地笑,坐在重涵身旁,明知故问:“怎么了?一脸不悦,谁惹你了?”

重涵把钟承止手一握,凑近小声说:“这次不算!”

钟承止满脸疑惑貌:“何事不算?”

重涵转头一瞅,见没人望着这边,把钟承止耳朵一咬:“欠我一次,俩人游湖,这次不算。”

钟承止笑着:“下次来临安可不知何时了。”

重涵满是无辜:“御水河也好,你欠我一次,只有我们俩……”

画舫就那么大,其他人看似望向别处,实则余光里也能见着这俩人正旁若无人地咬耳朵,只是没人好说啥罢了。

尤天带了一堆包子一路啃,此时一个包子吃完转回头再拿一包子,就见到重涵与钟承止的样子。尤天便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对钟承止说:“承止,你媳妇怎这么不开心?饿了吗?我这有包子,要吃吗?”还对重涵递上了一包子。

一旁的张海云与韩玉一听,顿时笑趴下了:“哈哈哈哈哈……涵儿……原来你才是媳妇啊。哈哈哈哈哈……”

“你们……”重涵一时都不知说啥好,“你们别听胖哥胡说!承止是我媳妇!”说完夺下尤天手里的包子,狠狠咬了一口。

钟承止笑而不语,拿起矮案上的茶盏吃茶,满一副清者自清明者自明的模样。

李章明见重涵似乎颇为委屈,又毫无意识地补刀了一句:“涵儿既然不想让大家知道,你们就别笑了。”

结果张海云与韩玉在一旁笑得更是厉害,捂着肚子直拍矮案,简直要躺下来打滚。

钱子负倒是知道事实真相,可无论如何他也说不出自己无意中见过现场数次,便同一旁的吉利大眼瞪小眼,什么都没说。

韩玉这历来被揶揄的对象,难得逮到一次机会能反击,于是画舫从离岸到行至湖心,大家全在拿着重涵取乐。

对象是钟承止这么厉害的人物,重涵百口也莫辩。只是好在,重涵实际并不在意旁人所想,甚至事实为何他自己根本无所谓,只要能与钟承止两厢厮守便足矣。

行至湖心,钟承止开始对其他人介绍西湖十景,实则为上次牧恬淡介绍的现学现卖。不过入秋的西湖与初夏之际大不相同,不枉再来游乐一番。

到午后,一行人在钟承止带领下登上小瀛洲。在小瀛洲又游了一圈,日光偏西。但钟承止却未要大家回城,而是去了花鸟阁。

花鸟阁似乎早已知道钟承止一行会来,准备好了晚饭,摆了满满几桌,看起来山珍海味俱全,若是钟承止不说,无人发现都为素食。

花鸟阁主走出来,自我介绍了一番,就坐到重涵旁边特地留出的空座上。

重涵被陌生人靠这么近,有些不习惯。但花鸟阁主戴着面纱,没吃任何东西,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仿若无物。

待桌上人吃完,花鸟阁主再向众人说了晚上可留宿花鸟阁,已备好房间,便告辞离开。

花鸟阁主深居三楼,花鸟阁除了几名小沙弥,空空荡荡,如同一块无主之地。

饭后傍晚,大家在小瀛洲上随意散步。

霞光下的三潭印月恬静秀美,湖面金光闪耀。一侧便是夕阳西落,红日在远处连绵的群山上展露着一日最后的光辉。

坐到水榭里,重涵还是有些不明,对钟承止问:“这花鸟阁主,是何许人也?”

钟承止摇摇头:“据说是湖心寺的俗家弟子,具体身份……既然戴着面纱,便是人不欲言,何去强求?上次来临安与她有了些交道,今日便拜托其招待一日。”

重涵沉默片刻,点点头,没有追问。

观完日落,众人返回花鸟阁,各自进到被安排的房间内休息。

整个南巡期间重涵都无法与钟承止独处,今日终于只剩俩人。重涵一进房间便抱着钟承止不愿放开了。

敞开的窗外,西湖夜色沉静。秋风乍起,吹散了一年最后一丝暑意,却吹不灭临安的灯灿光霓。

次日一早,花鸟阁主来给钟承止几人送行,一直送到了码头边。

让所有人先上船后,钟承止转身向花鸟阁主告辞。

花鸟阁主见了个佛礼,再走近一步,小声对钟承止说:“十分感谢……他……拜托给你了。”

钟承止微微一笑:“他是我的人。阁主勿须嘱咐,我自会守他一世。倒是阁主,往后究竟何去何从,还请多多思虑。”

花鸟阁主垂下目光,轻轻颔首。

钟承止再行见礼,转身登船。

重涵坐在画舫的窗边,远远看着俩人交谈,却不由总把目光转向花鸟阁主,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连自己也难以言喻。

待钟承止上船,重涵这点微小的疑惑便烟消云散。一行人有说有笑回了临安。

……

八月五日,南巡船队从临安启程返京。一路未做不必要的停留,于八月十四日抵达京城。结束了史上最匆急从简的一次皇帝南巡。

第二日即是中秋,京城新酒开卖,满处醪香。孙煦在宫中设宴赏月,再仿效临安学到的向河神致礼“一点红”,于御水河里放了数十万羊皮小水灯,浮满水面,灿若繁星。

只是一日间要准备如此多小水灯,可忙坏了宫里几个司,也算是孙煦难得一次任性。只为了让无法同行的重林,能窥到一点江南风光。

御水河边,观者如云,又同乾阳节那日一样,夜幕下星河降世,宛若仙境。

宫中御筵结束,百官出宫之时,京城外城仍然繁闹不已。酒肆全被百姓争占玩月,满处乐声,夜市灯火通明,连宵不绝。

回家待到半夜,重涵又拉着钟承止偷偷跑去外城游耍,把一个一个夜市从头穿到尾,逛着小铺,吃着小食,牵着双手,观着满街作乐之人。

只是次日去翰林院必然迟到,俩人进门就遭到了方晴的怒视。钱子负尽管一早很想叫他们起床,可再也不敢闯进俩人房间了。

……

尤天与吉利被带回京城,并妥善安置了住处。钟承止又给孙煦找了一难题:在工部下加设一新司——造机司。再于今年开制科,考拔擅机关之人,招进造机司任职。而造机司的首两位成员,自然是——尤天与吉利。

至于如何说服大臣们通过,便是孙煦的活儿。不过钟承止也算给孙煦找了一理由——南巡期间考察了不少久治不善的水患处,即是这几处过去的治水法子都只能管得短时,无法长久,需要新的办法。既然民间的机关技术十分强大,为何不施以国用,造福于民?

钟承止要尤天与吉利对其中一处重堤连同周边水利设施做了机关设计,并将图纸带到早朝上给诸位大臣们讲解,还拿了一些小机关做演示,让大臣们感受下机关技术已到达何种高度,是否应为此开设新司。至于再其后的吵架,就全是孙煦的事了。

开恩科而加的乡试,一般同常科一样设在八月中旬。可因为南巡,只能往后推迟一个月。但恰好今年闰八月,于是乡试就定于闰八月十五举行。

中秋后第三日,翰林院的过半翰林便被分遣到大华二十三路中的十二路作为乡试的考官及读卷官。其中便包括了佛山所在的广南东路。

翰林院一位康姓的侍讲为主考官,钟承止为副考官,重涵四人为读卷官,一同负责广南东路,赴往广州。

尽管乡试在广州举行,但重涵家位于佛山与广州交界之处,且离广州贡院不算远。分给庶吉士的住处不会多好,重二少爷的家当然更为舒适。在封闭贡院之前,往返也就少睡半个时辰的事,于是重涵在给重夫人的信里就告之了要准备四间上房,供李章明三人与景曲住。

京城到广州,即使一路快马加鞭,也须十来日的路程。钟承止可不想在路上颠簸这么久,刚出京城,就转上了霞云舟,一路飞往广州。

乘霞云舟到广州,仅需不到两日。重涵在路上乐滋滋地想,这提前了上十日到达,便意味着可同钟承止闲散上十日。那……要带钟承止去哪儿玩玩呢?

重涵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期待回佛山,也是第一次,在秋季回到佛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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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的部分参考于——

《东京梦华录》: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丝篁鼎沸。近内庭居民,夜深遥闻笙竿之声,宛若云外。闾里儿童,连宵嬉戏。夜市骈阗,至于通晓。

《武林旧事》:此夕浙江放‘一点红’羊皮小水灯数十万盏,浮满水面,灿若繁星,有足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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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卷前面这部分当个甜蜜蜜的小间卷,下章秋卷才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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