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 乾阳节

六月三十日,乾阳节。

京城满处花枝锦带,缤纷满目。

上寿从午时开始,可这么多人要进宫入座,自然不可能午时再进去。钟承止一早几次想起床都被重涵弄得失败,最后只好又采取了飞檐走壁,才不至于误了时间。

到黄昏之前,重涵都没事做,便在家练功看书,哪也没想去。

坐下来重涵提笔给重夫人写了封信,问其安好,又告之下江南后自己与承止可能会去佛山,自己的房间要下人收拾收拾。嗯……最好换张大点的床。

当然重家二少爷可对他那一张黄花梨架子床有多贵,没啥概念。

而钟承止坐在宫内殿下两廊中,看着一盏盏御酒斟起,精彩的节目纷呈,其中不少都是初次得见,却深感心中索然,希望快些结束,可与重涵一起。

有时人懂了爱,便同时懂了寂寞。

群臣簪花散场之时,很多想结交的人围到钟承止身周。钟承止应付这些并不困难,可也丝毫不喜欢,于是边应付边走,走到了成渊旁边。这么一来,四品以下的官员便不好靠近,而四品以上的大员们,没几人会来主动搭话一年轻晚辈。

“接到传命没?”钟承止与成渊并肩朝宫外走。

成渊点点头:“过会去西华门下等候,跟随陛下去霞凌阁。”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其实在霞融派的地盘,不会有什么事,否则俞瀚海可担待不起,你就当休息便可。”

成渊侧身看着钟承止,又抬手把钟承止头上的花正了正:“……那便去看看今日有什么好节目。”

钟承止笑道:“喜欢霞凌阁的哪位红牌?只要不是榆聆风与繁斐,其他随你挑。”

“……”成渊落在钟承止脸上的目光闪了闪,微微笑着,转回头向前走,没有答话。

钟承止与成渊先与群臣一同出宫,再各自疾行回家将官服换成稍为华丽的便服。重涵下午没事早就换好了衣裳,此时看着钟承止脱衣穿衣……又忍不住把下人全赶走,门一关,自己亲自来“帮忙”。

重涵的手直往钟承止衣襟里伸,完全阻碍到钟承止合上腰带:“……打扮这么好看……更招蜂引蝶了……”

钟承止把重涵的手拿出来,系好腰带:“我何时招蜂引蝶了?”

便服比官服领低许多,便隐隐露出钟承止颈下的吻痕。重涵看到了,却似乎觉得不够,将钟承止抱紧,开始吸吮钟承止脖子,双手隔着衣服给钟承止各种“帮忙”。

钟承止被重涵弄得有点喘:“……嗯……别闹……这等着可不止孙煦一人,晚了连霞凌阁节目都得推迟了……”

重涵唇手依然没停,还尽挑钟承止难耐的地方落。但在钟承止脖子上扎扎实实吸出一吻痕后,重涵便放开,帮钟承止整好衣裳,再往钟承止脸颊上一吻:“一会见。”

钟承止被重涵撩拨得一身火,看着重涵一脸得意的笑,在其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晚上回来再收拾你。”说完便出门,继续飞檐走壁往大内而去。

到西华门,成渊已经到了。景曲也不再隐身,三人一起在西华门下候着。

不久西华门里驶出来几辆看似寻常富贵人家的四匹大马车,周围跟着十来名假装下人的殿前军,许言石骑马行在第二辆马车前,后面还跟着两匹空马。

钟承止进到第二辆马车之内,而成渊、景曲上马,分别行在马车两侧。

第二辆马车内当然坐着孙煦与重林,钟承止便与孙煦闲聊些琐事。车队未做耽搁,由北向南穿行在喧哗的街道中,去往霞凌阁。

时已黄昏,京城四处都响着庆乐。临水道上更是热闹非凡,初秋还暑的天气,日光一斜便又如初夏的惬意。御水河的河风轻抚岸边,酒肆茶楼都把桌椅摆到了外面,优伶歌妓在桌椅间歌舞耍艺,满街的百姓欢笑同乐。

孙煦掀起车帘朝外看去,笑着摇摇头:“当皇上的,若不出来看看,都不知百姓是如何为自己庆生,这生日岂不白过了。”

看来孙煦觉得今日的微服私访实在再对不过。

聚集在霞凌道的,都为四品以上的大臣,乃此次下江南必去的人员。

重涵四人,同样不仅今日作为晚辈来给微服私访加点掩饰,他们作为庶吉士也会一同下江南。

凡要点庶吉士,重涵、李章明、韩玉三人都是板上钉钉的事。而张海云,重涵没猜错,钟承止确实在后面安排中都特地点了其名,但重涵并没有去深想原因。

钟承止能看透人的魂质,重涵、李章明、韩玉三人都是至纯之人,不会因为际遇而改变品性。张海云虽本质尚善,却没到不会被影响的程度。若在未来的选择中不小心走错一步,便可能一错再错,步入歧途,无法回头。

人生最难受也最危险的,便是亲友的背叛。重涵四人都处在成人之初,正是道路最纷杂之时,钟承止只好尽量把张海云丢在眼皮底下,避免其误入歧途而伤害到重涵。

不过这对张海云也没坏处,今日张海云早早就到了,就等着与来到霞凌道上的官员们一一攀谈。

重涵、李章明、韩玉都是和自己爹一道前来。钱子负也要同下江南,被安排为与庶吉士一起,今日亦收到邀请。如此多朝廷重臣全穿着便服聚集在民间,约莫也是头一遭。

霞凌道上还有不少来霞凌阁的寻常富家百姓,见着这阵势,都有些惊讶。

霞凌道一侧,早已停了一溜船与画舫。钟承止与孙煦一行到后不久,相国寺的暮钟荡响,霞凌阁的小二们便领着诸位客人们从搭好的木板上船。

只是寻常百姓被引到了画舫与普通游河船上,四品大臣们被引到了为下江南所造的新船上。而三品以上的大员与孙煦一行,则被引到了最大最豪华的一艘龙头船之上。但船首的龙头被红布包裹,无以得见。

霞凌道方才被停满的船阻隔了一侧的视野,待所有人登到船上,不由一阵惊呼。

御水珠南边水面上,如木筏一般停着大大小小的木板。中间最大的圆形木板有霞凌阁一楼的舞榭之大。周围又层层环绕着的小木板,其上放置着各式乐器。

每块木板边缘摆着一圈小小的灯笼,此时夕阳西下,霞光晃耀,笼火微明,相映成辉。

所有人上船后,船便朝木板处缓缓航行,再围绕着木板不远不近地围成一个圈停了下来。

龙头船的甲板上摆好了酒席,未免摇晃,都为矮案席地而坐。只是既然号称微服私访,便没太过规整。孙煦与重林坐在最前,钟承止、成渊、景曲、许言石坐于其后。

重涵四人与钱子负也被安排上了龙头船,但坐在最后排。他们的爹全为三品以上,就坐在不远处,于是此时连韩玉都坐得端端正正。重涵隔着几张桌子朝钟承止那处望,而韩玉在一旁唉声叹气。

张海云看不下去了,对韩玉说:“好好的乾阳节你在这唉声叹气,小心被人听到判你个大不敬。”

韩玉一下歪了身形,撑着自己脑袋:“繁斐今日要表演,不知何时才能过来……”

“看你出息!堂堂一翰林……”张海云说着瞧到一旁的重涵,重涵的目光就没离钟承止,“……看你们俩出息!”

张海云拿起酒壶帮几人倒酒,又听到李章明与钱子负居然在认认真真地讨论学术问题,不由叹道:“你们……哎……”

张海云无奈摇摇头。官场宦海,人情世故,虚情假意,本是常态。自己明明身处其中正道,身周怎就尽是些直率真挚之人,倒显得自己格外奇怪。而且最关键,这些家伙还一个比一个混得好。固然出生是一方面,但也并非仅靠出生就能混个风生水起的,国子监的荫监生谁没出生?还不是一大群无用之徒。

张海云倒完酒,先自酌一杯,觉得需要思考一番人生。

重涵此时目不转睛,倒并非又看着钟承止犯傻。钟承止惹人注目重涵早已习惯,也从未吃个醋来,毕竟重涵心明钟承止对自己的情意。但唯独成渊,重涵每每看到成渊与钟承止共处,心里就堵得慌。

此时成渊正与钟承止相邻而坐,远观残阳西落。成渊问道:“后面准备如何?”

钟承止吃着小食:“先下江南,让钱子负给邹夫子上坟,并把茅山书院的事都交代好,他才能潜心呆在京城研究古文字。还要去临安把尤天与吉利接来京城,并且得给他们提供场地与资源。再将温老也送来京城,让他与太医局的人一起研究研究,说不定能有些新发现。这些都还须通过陛下。”

孙煦就坐在前面,听到便转过身来:“是啊,你说得轻松,知道朕又要吵多少架吗?”

钟承止笑了笑,对孙煦回:“辛苦陛下了。”又对成渊说,“我给你的那些账目,你丢给手下与户部核对,尽管不全,但也确实没何别的线索了。还有俞瀚海的大华总商会也有一份账目可参考。”

在临清时,钟承止要重涵与钞关官吏打交道,暗查青龙与拓拨兄妹会在钞关放火的原因。但临清钞关大火实在烧得厉害,钞关内文书无一残留。重涵与那些官吏混熟了,得知细账无可能再查到,但运河上的运输船,还没到数不清的份上。除了漕帮掌管着一大头,剩余的运输船几乎全归属在大华几大商帮,不然个体极难以生存。从漕帮与商帮的运输记载入手,再与京城户部账目核对,若差距极大,还是能查出问题来。

不过全查也是个大工程,绝非几个人能完成。钟承止从漕帮收集了一些记载,又从临清钞关收集了近两月的细账,再找俞瀚海索要大华总商会的细目,然后把后面核对的麻烦事全部丢给了成渊。

大理寺卿为前朝老臣,这次谋反中虽没在那绢布上落名,但也没出现在大华门下。孙煦念他年事已高,未做处刑,让其致仕,拿着全俸告老还乡。待下江南回来,对平定谋反论功行赏之时。约莫大理寺卿的位置,会轮上成渊。那成渊便会成为大华最年轻的三品官。

成渊点点头:“已交代下去了。”

钟承止继续说道:“待把这些都处理完,我去一趟佛山。佛山约莫有点什么。”

成渊将钟承止喝空的酒杯又斟满:“……这次无法陪你了。”

这话引得重林不由转头,皱着眉头看向成渊。而成渊依然看着钟承止。

钟承止拿起酒杯,顿了须臾:“……没事,这次涵儿陪着我。”

孙煦又转回头了:“你这次又准备找什么名头?”

钟承止举杯敬孙煦:“明年不是开恩科嘛,地方上便也须加乡试。乡试正副考官都需翰林充当,可翰林院不是才少去二十几人,人员不够便拿庶吉士充嘛。让涵儿他们四人去负责广南东路。”

孙煦斜瞥着钟承止,想着为何自己堂堂一皇上,要给人家恩恩爱爱难舍难分提供方便,而且次次还能找到名正言顺的理由。

钟承止似乎明了孙煦所想,笑着说:“佛山一带都是重夫人娘家的地盘,有涵儿在诸多方便,可不单是我的私欲。”

孙煦摇摇头自叹一声,将手中酒杯一饮而空,转回身去。

天色逐渐转暗,便显得水中木板上的灯笼越来越明亮。待最后一丝天光即将消散之时,木板上的乐器旁已坐满乐师,所有乐器齐鸣同奏,使得周围数十丈之远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曲声悠扬沉厚,仿佛恭送天光消逝,迎接夜幕降临。

木板附近停着一艘并未亮灯的画舫。霞凌阁的舞者直接从此画舫跳落到中间的大木板上,每人头顶都绑着蜡烛,跟着乐曲翩然起舞,上下旋跃,如同水天之间跳动的星辰。

韩玉立马站起身,走到前面船舷边。后面席位自然不是好的观赏位,但前面坐的都是什么人?可韩玉一见繁斐领舞,啥都忘了。

韩拱站起身正要去训人。孙煦摆摆手:“大家轻松点,别拘谨,看不清的尽管过来,想叫姑娘的尽管叫,不热闹这酒又喝得有何趣?”

说罢孙煦招呼小二,要其给在座每位都叫上侑酒的姑娘。

这一叫才知道,诸位姑娘们居然是由黑衣男侍捧着直接从水面跳着送来。周围船上的客人立刻叫好不绝,场面顿时热闹非凡。

重涵难受了半天,终于能凑到钟承止边上去,可又不好插在钟承止与成渊中间,只能坐到了钟承止与景曲中间。

钟承止转头一见重涵那低头一脸无辜的表情,就猜着七八分,正想逗逗重涵,成渊拿着酒杯站起身:“我去给诸位大臣敬酒。重公子,失礼。”

“啊!看!”

成渊话音未落,随着一阵远远传来的爆响,四周突然哗然而起。

深蓝的夜空,闪耀的群星下,漫天五光十色,斑斓夺目。霞凌岛、霞凌阁楼顶与御水河沿岸,烟火连绵不绝,此起彼伏。

华美的火光在天穹交织出一朵又一朵灿烂灼目的花朵,将御水珠顶上连成一片光耀的海洋。照得其下每人的面容都闪着缤纷的亮彩。

一时间所有人都抬头仰望,而重涵,只侧转了头。

看着面前满是笑容望向天空的钟承止,重涵探过身,吻了上去……

成渊还站在一旁,低头恰好瞧到此幕,垂目微微笑了笑,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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