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 头一次

重涵赶紧出到城楼外靠城内一侧,往临清城里望去。一直在城楼中呆着不知不觉已至黄昏,斜阳撒金。但城内一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正是小樊楼附近。

江南军对水门的攻击还在继续,重涵无法离开,点了一个士兵去城内查看。

临清今早就关城门再没放人入城,放□□之人不可能刚从外面进来,那便是今早之前就已在城内。但临清前几日还被北蛮人与被控士兵占着,假如是三王爷的势力想攻击小樊楼,那时不更好?

轰——!

又一声轰然巨响,□□再一次在水门之下爆炸。水门的门板根本抵不住如此强烈的攻击,燃着火落到了运河水中,冒出滋滋的烟雾与水汽。而此时从城墙上落下的火石与火矢才刚刚让前面的几艘船燃出一点火星,伤到一点外皮。

水门门板倒落后,帆船船橹摆动,顶着城墙上的攻击向水门挺近,然而没行一会又停了下来。

西落的斜阳在水门门洞内投下深深的阴影,此时透过这一片阴影向城内望去,贯穿整个临清城的绵长运河,密密麻麻停满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船只,将河道堵塞得丝毫没有通路。

大华数百年安定,临清远离边疆又并非都城,城墙与城门多年未修整加固,早已千疮百孔,尤其水门长临水面,木板受潮腐蚀严重,稍重的攻击就足以摧毁。重涵昨晚拜托清帮做的事便是,将清帮在临清以及近处的船只全部调集到临清城内运河主道之上,再加上百姓的私船,把运河用船填得死死的,那除非毁掉所有船只,江南船队便根本无法通过临清。

但即便清帮的漕船,有不少船也是船头的私船,这种纯粹去做挡箭牌的事,诸位船东难免不乐意。重涵则保证谁的船被损坏皆由朝廷双倍赔偿来做交换,再借由清帮之口一一委托并立下字据,才说服了诸多船东。一夜通宵达旦加上今日上午,将临清运河又填得如同往日排队过闸,水泄不通。

朝廷赔偿这事重涵也算擅作主张,但比起让江南军攻破临清可能会带来更大的损失与麻烦,相信孙煦与诸位大臣这么点赔船的银子还是舍得出的。若实在不舍得,重涵便只能找自己爹娘了。

帆船再投了几枚□□,但城内船一着火,岸边立刻有厢军拿好灭火工具来灭火。而三丈厚的城墙再如何年久失修,也不是几枚□□所能撼动的。

帆船无法前进,城墙上往下的攻击却持续不断,终于一记滚着火的沉石,将一艘帆船砸出大口,船开始进水歪斜,士兵被迫弃船上岸。

霞光最耀之后,天色转暗,没过多久便见残月当空,前排几艘帆船似乎投出了所有□□也无法前行,不得不后退数丈停到了城墙投石射程以外。夜色中的临清城下,战火暂止。

但城外一静下来,便能听到从城内传来的混乱声。士兵还未来回报,重涵放下手中弩,向一位指挥使交代了一番,立刻出了城楼往城内小樊楼赶。

此时百姓不敢出户,少许士兵在城内巡守。街道上只每隔数丈亮着一盏风灯,完全不见平日临清的夜如白昼,小樊楼那处的火光在黑夜中更为显眼,一阵阵热风与混乱声从四月底的湿闷空气中传来,仿佛隔着仲夏醒不来的迷梦,隐隐约约,断断续续。

重涵牵出一匹马朝北直冲,长苑再次隐身不见其形。

不像京城街道的南北规整,临清的街道蜿蜒而狭窄。若是平常,左拐右拐间总有那掩着箬的红纱栀子灯长明,暗红光下,粉黛朱唇轻衣摇摆,玉手挥君入馥夜来。

风灯摇晃着昏黄的火光,房屋的阴影层层叠叠,马蹄声荡着浅浅回响。

前方再一转口出去便是临河街道,重涵完全不敢想象昨日那人声鼎沸的小樊楼今日会是一片火海……

铛。

忽而马匹一阵刺耳嘶鸣,前蹄高抬。缰绳猛然被后拽,重涵一踏马镫向后跃起,在空中翻滚一周落地……

铛铛铛铛铛铛——!

箭落声如倾盆盖雨陡然狂响,马匹被从道路前方射来的铁箭完全刺穿,溅起数道血线倒落在地。

长苑瞬间现身挡在重涵身后,挥落同时从后侧射来的铁箭。而前方停歇了片刻又再次箭如雨来。长苑也无三头六臂,根本没法在如此情况下靠一己之力完全护住重涵。

重涵抽出尚方剑,紧紧皱着眉头全神贯注在狭窄的街道间挥砍,翻滚,躲避着长苑也无法顾及到的箭矢。

两面夹击间,俩人衣裳被划出多条破口,皮甲也近乎裂开。

俩人都知道机关弩只能发三次就需填箭,但这狭窄的街道间被夹击的状态下,能否撑到两个方向三次发完也无事……

重涵心里咚咚直跳,比起单纯死亡逼近的恐怖……若是自己有不测……钟承止会如何?

数月以来,重涵一直害怕钟承止突然一日会消失不见,但从来未想过自己有可能消失在钟承止之前,从来没想过让钟承止一人……

箭矢的碰撞声、落地声不绝于耳,终于又一波攻势停歇。后侧机关弩的两次发射间那短暂的空档,重涵忽然不顾一切地跳起,长苑正背对重涵阻止不及。

半空中重涵手臂一抖,袖中一道黑影射出,而同时机关弩铁箭再出,重涵在侧面房屋上踏了一步加速落地,却还是来不及完全躲避,三支箭矢分别射中重涵的右肩、小腹与左臂。重涵摔倒在地。

幸而右肩与小腹都在含羞甲的保护内,并未受伤,但重涵依然感觉到被铁箭近距离射到的冲击力,震得不住咳嗽。而左臂被箭矢擦伤了一条浅口,如火般的疼痛。

重涵倒地的同时,方才黑影射出的方向一声闷响与重响,对方似乎连人带弩倒落到了地上。

而前方的箭矢再度射来,长苑为保护倒地还没起来的重涵,挥砍的同时以身挡箭。从来没见过长苑受伤的重涵,此时第一次见长苑被伤到,有一箭还射入了其小腿。

箭矢声终于停下。前方已发射了三次,对方不可能去填箭等着重涵与长苑杀过去

一个人影扔下机关弩拿出双刀,缓缓向重涵与长苑走来。

这人影……

重涵看着面前逆着月光的黑色轮廓,比重涵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高大魁梧,或者说,人根本不可能长到如此体格。再随着黑影一步步走进,便看清其并非穿着寻常衣裳,而是周身被黑铁全全包裹,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四周巡守的三位士兵听到动静跑了过来,他们拿着长矛冲刺向黑铁人的霎那,黑铁人双刀随着身子一旋,三位士兵在顷刻间被一分两半,鲜血喷射着落到地上。

黑铁人继续向重涵与长苑走来。

长苑小腿上依然插着那箭矢,一步挡到重涵身前,再立刻朝黑铁人冲去。

尽管多处受伤,长苑身手依然不同凡响,剑起剑落凶狠猛烈。而黑铁人虽然高大魁梧,力道速度却远超凡人。夜色下登时刀光剑影,闪得星月黯淡。

仅论战技,长苑处处能破黑铁人的招数,但剑却伤不到黑铁人分毫。而黑铁人一有空档就朝重涵攻来,长苑又只能转而护住重涵。

重涵拿着尚方剑在一旁与长苑合攻,砍到黑铁人数次,但与长苑一样无法伤到其分毫。而招来挡去间,重涵已能明显得听长苑的喘息之声,这同样是重涵第一次听到。

若长苑顶不住了,重涵毫无疑问必然打不过黑铁人,也逃不掉。

黑铁人再次旋起,双刀跟着身体一起旋转,长苑剑竖起往前一抵,止住了对方的旋攻,黑铁人却跳起从空中砍向长苑。长苑立刻抬剑再挡——

铛——!

一声刺耳的碰撞声,黑铁人与长苑刀剑相撞后却根本不与长苑缠斗,而是直朝一侧的重涵冲来。

重涵身后无阻,却没有回避,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全身被黑铁包裹到仅剩唯一在外的——双目。

“跑啊——!”长苑对着重涵高喊,挥着剑向黑铁人追来,“快跑啊——!重涵!”

重涵依然没动,待黑铁人与自己距离仅仅数尺之遥,手臂再次一抖。又一道小黑影射出,直射向黑铁人的——双目。

重涵随后马上躲闪,却好像已来不及避过黑铁人的攻击。但黑铁人捂着自己的一只眼睛歪了几步,砍到了一旁的房屋墙壁上。

重涵喘着粗气再退到长苑身后,长苑一边抵挡着黑铁人的攻击一边对重涵喊道:“跑!快跑!去小樊楼!”

“……”重涵看着长苑与黑铁人过招,脚往后踏了一步,却还是无法一人离开。

“快跑!我挡得住!别管我!”长苑撕心裂肺地向重涵反复高喊。

这约莫是十八年来长苑第一次向重涵说这么多话,而言语中的流溢出的情感……重涵不由看向长苑,这绝非是自己爹的命令那么简单:

“长苑……”

“快跑——!”

黑铁人攻击变得无甚章法,根本不理长苑,更为凶猛地朝重涵袭来。长苑步步退却拼命拦在重涵身前。

看着长苑腿上流出的鲜血,重涵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放长苑独自与黑铁人缠斗。

重涵捡起几块路边的小石头,再次朝黑铁人攻去。

“别过来——!快跑……”

这时,重涵身周出现繁琐的圆形图纹,亮着夺目光辉。三个闪光的人影出现在周围,其中一人影立刻抽出剑对准黑铁人的每处关节攻击,须臾过后,黑铁人响着滋滋声音无法动弹地倒落到地。

而另一个身影早扑向了重涵:“涵儿!涵儿!没事吧?”

重涵惊讶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钟承止,完全没想到钟承止此时会来:“……怎这么快就来了?”

钟承止摇着头摸着重涵的脸,又紧紧抱住了重涵:“……我梦到……我……我担心你……京城已没事了,所以早点来。”

“咳……”阎王拖着懒散的步子走到重涵身边,“这可是承止十八年来头一次求我,你够厉害的。不过来回传送的钱,二百两银子,可得你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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