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乌鸦嘴

“堂主!我们如何办?”临帮的三位香主还有其他人,此时已把檄文传看了个遍。都转过头来对着曹一木。

这时,再一人急匆匆地跑进了院子,大声喊道:“堂主!从钱塘门!数千士兵往我们这处过来了!城外百姓全部须进城!包括寺院僧人也是,否则全部以反贼降伏!”

院子里顿时沸腾起来,很多人还弄不明白为何平白无故好好的突然要打仗了,也弄不明白这打仗的双方自己应站哪边,横竖不都是孙家的江山吗。尤其孙煦继位不久,未有实绩,百姓还没对其生出敬爱之心。这孙家两兄弟谁坐龙椅,对寻常百姓又有何差?

所以既然开城门能回家了,净慈寺里的香客开始一一与曹一木告辞。

“自己是反贼倒说别人反贼了。”看着香客陆续离开寺院,谢常把手抱在脑后,一副懒散的样子。

“堂主!”

“堂主!”

曹一木一直没回话,香客几乎全部离开,院子顿时就少了近百人,但依然被临帮人与僧人站得满满的。

在周围人的注视下,曹一木终于回道:“想进城的便进城去,不做强求。但贫僧会留在净慈寺,寺院里有足够大家数月的粮食,一侧还有薄田,无须担心生计,去留自便。”

“但帮主!士兵正向着这边过来!”

钟承止转头看向曹一木:“曹堂主,既然一传一守已交由在下定夺。在下向来认为人命至上,当下至上。比起眼前的这么多人命,那已不知为何物的传与守不值一提。曹堂主大可不必再做坚持。”

曹一木未看钟承止,而是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贫僧现在守的并非是漕帮的一传一守,而是守的这‘江南禅院五山’之一的净慈寺,作为净慈寺方丈,岂有离开之理?孙佖妄图谋反,平生事端,卷无辜百姓与战火,岂有纵容之理?而佛门子弟一念不生,深信因果,岂有畏缩之理?钟大人是豁达之人,不必为贫僧与临帮多担心,自便即可。”

钱塘门离净慈寺没有多远,此时已经听到数千人挺近的阵阵脚步声。

净慈寺的寻常僧人有少许来与曹一木告辞,回自己寮房收拾东西离开。

临帮的人站在院子里,给不断离开的人让出了一条道,互相面面相觑,有一些人面显犹豫,议论声不断。

“留下有何意义?”

“但这是明摆的造反。进城岂不等于站反贼一边。”

“城内还那么多百姓不一样……”

“岂能一样!”

……

魏香主与赵香主,不知何时进到寺庙后面,拿出了早上收取的那两架机关弩。

魏香主将机关弩一举,架到肩膀上,站到曹一木身旁。

咔嗒——一声,机关扣打开的声响。

魏香主对着院子里的人:“昨日那大火,有人明显想毁净慈寺于一旦!净慈寺百年来都为临帮家庙!岂能让自己的祖庙都给人揣了!昨日死了我们临帮上百的弟兄,凶手是谁!不就是这谋反之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那现在正是报恩怨的时候!一旦进城了,城内粮食有限,无可逃走!我们便成瓮中之鳖!任人宰割!谁知其后又会被逼着干甚!难道又如昨日那般被人所控?!漕帮百年来运的是盐粮,运的是大华的国运,漕运旺则国旺!国旺则漕运旺!这仗打起来毁的是谁的生计?!不就是我们漕帮弟兄们的生计!岂能由着这狗贼发吠!是不是?!今日谁敢来虏我们,我们就誓抗到底!不单不能被他们虏进城了!我们还要打过去!”魏香主握拳举起手,“是不是!弟兄们——!”

“是!”

“是!”

院子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回应。

这时又咔嗒——一声,再一机关扣打开的声响。

赵香主站到曹一木另一边,同样握拳举起手:“谁敢在临安管我们临帮?!我们船都在城外,我们家都在城外,我们进城干什么?!凭什么要我们进城?!凭什么管起我们临帮来了!是不是!!弟兄们!”

“是!”

“是!”

“是!”“是!”

“哦哦哦哦哦哦——!!!”

这番带领下,院子站得满满的临帮人一起举起手共喝同呼,喊声顿时让不远的脚步声显得轻若蚊蝇。

李香主走上前:“反贼在临安城内不过万人,还大都是些没力气的厢军。而我们这处有两千人,且都是临帮的精英,不说杀他们片甲不留,足以让城内士兵伤亡惨重,相信这谋反之战才刚开始,反贼定不敢在无谓之地花太多兵力,我们只须安守此处,然后……”李香主转头对着钟承止几人,“这几位是朝廷命官,相信朝廷自会调兵南下,到时候我们与朝廷士兵合击,打他们反贼个片甲不留!”

“哦哦哦哦哦哦——!!!”

李香主像个文人,说话没有魏香主的激昂陈词,但一样引得下面人一阵呼应。

外面的脚步声已近在门口。接着一阵听不清的交谈之后,院子外立刻刀击剑打。

魏香主与赵香主架着机关弩带头冲到外面,院内的人纷纷掏出武器,跑出院子。

曹一木看向钟承止:“钟大人无须为此处担心,做你们该做之事便好。”

雨水终于开始滴滴嗒嗒的落下来,地上出现一个又一个湿点。兵器声、喊打声不断传来,钟承止此时却有些五味陈杂,总觉得自己,甚至还有那个棋手,也许都把这世间想得太过简单,人这个东西,真是那么容易能控制的吗?

钟承止回道:“曹堂主,是在下自作多情,临帮确实轮不到旁人来操心。今日这数千兵,先容在下插手一次,之后暂且别过,曹堂主还有……”钟承止转向一旁的李香主,“李香主,定要保重。”

钟承止再次转回头看着曹一木:“这漕帮的一传一守,在下也定不辱曹堂主所托,会让一切有一个完好的结局。”

曹一木双手合十,颔首见礼。

钟承止沉默了片刻,又继续说道:“不过……这棋手与三王爷,定有利益关系,若是三王爷造反成功,棋手大可以通过坐上皇位的三王爷来得到漕帮三处的一传一守。但他却反复进攻净慈寺,我想棋手对三王爷造反并无太大信心,三王爷是一个随时能弃的棋子。就如李香主方才所言,今日只要把这些兵打退回去,对方在整个战局稳定前,无可能反复花重兵在此,但万事还须小心有后手。”

净慈寺的屋檐上已有水滴落下,混入了遍地的雨声中,钟承止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景曲他们,示意一起杀出去。几人便动身跑向院外。

钟承止瞥了眼重涵,想着还是放在自己眼前安心。而且重涵既有含羞甲又有长苑,武功也好过一般士兵,这种寻常人之战,确实勿用多虑。

临帮在净慈寺的弟兄,多是曹一木近两年间选出来值得信任安插入寺院的人,个个都身手不差。而大华各地的寻常厢军,在这安逸年代,疏于练习,说是酒囊饭袋不足为过。

钟承止几人出到院外的时候,虽然厢军来了近三千人,却被临帮两千人打得一面倒,节节后退。

于是钟承止几人站在门口,觉得好像……根本就无须出手。

成渊看了看不远处战势,说道:“似乎……这些人并未被控制。”

被控制之人眼神呆滞,不知痛觉,而现在与临帮交手的厢军哭天喊地的,完全不像被控制之人。

“一这些酒囊饭袋似的厢军,控制来太不划算。二也不便于控制将领。关于这毒,还想与你们说一说。不过现在……”钟承止看向远处,钱塘门又有士兵走了出来,“先把这边速战速决了。”

钟承止几人冲到前面,临帮正处在一面倒的优势中,但钱塘门里再次涌出了数千士兵。

“他们不会把临安城的兵都放这来了吧,这么喜欢这些个秃头?”谢常一边踢倒了几个厢军,一边看着钱塘门那不断涌来的人。

范无香:“目测五千人,现在是无将,打的是群架,临帮自然更胜一筹。若是出来将领,按打仗列阵来袭,就算临帮人身手占优,但无规无制,定不能敌正规军。”

咚咚——咚咚——

远处突然战鼓声响,那些溃散的厢军即便歪歪扭扭不甚利索,也明显排出了阵列。

钱塘门到净慈寺一侧是南屏山临着西湖的雷峰,一侧是净慈寺所在的慧日峰,中间一条狭道。尽管两峰都不算高,但也形成了高低落差。前面士兵堵住道路,后面士兵奔往山上,不再与临班正面迎敌。而当临帮人冲向堵住道路与山上的士兵,山上顿时箭雨飞落。临班人还没冲上去即被射落一片。

魏香主终于发射了机关弩,堵在道路上的士兵立刻倒了一地。如此近距离发射,有的铁箭还射穿了前人伤了其身后的人。但后续者马上补上,继续围堵道路。临帮此时无箭补给,机关弩只能发射两次,魏香主已有些犹豫是否再发。

“你还真是乌鸦嘴。”谢常回避着射来的箭对范无香说道,又看向钟承止,“你准备如何?临安城里上万士兵若是全来这,还带着箭前仆后继的,我们也难以打倒,若是临帮人被杀了个片甲不留,我们再打也没意义。”

钟承止正在重涵旁边,拉着重涵后退到净慈寺院墙下,其他人不用担心,但担心重涵被箭射到。

钟承止:“先擒王,此处五千人,应为两军,黑白无常,直驱入内,杀掉俩军都指挥使。”

轰——!轰——!

突然巨响暴起,所有人一致往南屏山上望去。这声音昨日才带来那般灾难,在场之人实在再熟悉不过。

净慈寺后再次燃起了火光,但今日不同昨日。净慈寺周围已被烧得黑烬遍地,火焰难以蔓延,而净慈寺四周都有曹一木派出去巡逻的人,士兵无以靠近,这似乎是有人同归于尽放出的□□。

钟承止四周一环望,突然,右手抽出景曲腰间斩鬼剑:

“这才是被控制的人!”

雨水已越来越大,净慈寺后的火光看着就逐渐变小。而在水帘交错之下,钟承止如疾光电影,从人群中虚影般穿插而过,冲上南屏山上一处。

景曲与成渊立刻抽剑尾随。黑白无常听命,踏上人头,黑白两道光影,直往钱塘门。

重涵迈出一步,却被长苑拉住了。重涵咬了咬牙,停下了脚步——此时终于深刻地明白,钟承止说的“不碍事就行”是什么意思。

钟承止转瞬间以人目力难及的速度上了南屏山某处,手中斩鬼剑刃如秋霜,剑刃随着钟承止手起手落,斜斩断了一人之身。鲜血飞溅,身首落地。而景曲与成渊也迅速杀掉了其旁边俩人。再踩灭了地上三人身上引线燃着的火花。原来这三人正身负□□准备直往净慈寺内以身引爆。

钟承止再一环视,又直奔一处。三人再次杀掉了另外三个欲自爆之人。

成渊踩灭引线:“这也太不计后果了,明显三王爷想以临安为大本营,但此时花重兵在这无谓之地,万一前线不利,后方也无守,岂非前功尽弃。”

钟承止喘着气:“看来三王爷不在临安,这不过借三王爷之口对军队下的命令。”

成渊面露疑惑:“……但为何会不在临安……此时还不是去前线的时候。”

景曲却在一旁说道:“切记不可用阵。”

钟承止:“不用不用,我也没符纸了啊,你快和平安一样了。”

三人站在南屏山一处,士兵无人敢接近,但对净慈寺的攻击丝毫没停歇。

钟承止望向净慈寺:“但这样的攻势……我们若不在,临帮根本守不住。”

成渊:“还是要他们自保为上,避免无谓牺牲。”

钟承止点点头:“先回去。”

三人边回净慈寺边打倒四周的士兵。景曲与成渊剑气一出,顿时方圆数丈人皆倒地。这些人未被控制,一见此况,四处躲避。

但刚刚走回净慈寺附近,顿见从雷峰那侧西湖,数百艘大小不一的舟舫行来,舟舫之上皆是成众的持箭士兵,直接冲上雷峰向下射箭。

顷刻间,剑雨同雨水一同落地。

临帮的人在慧日峰与雷峰之间的道路中,左右逢敌,无处可逃。魏香主与赵香主的机关弩都已全部发射,士兵倒落一片,血流成河,但似乎对方已势在必得。数千士兵不冲向战场,却在此围攻西湖岸边一百年烟缭的净慈寺。

钟承止先冲到净慈寺门口,确认了重涵的平安。

重涵正持剑打着冲到净慈寺附近的士兵。重涵其实也想冲到前方,但此时他明白——若乱跑,只会给钟承止带来麻烦。

钟承止对重涵说道:“涵儿你先进寺内。”

刚说完,钟承止神色一凛,再次朝疾光电影朝一处冲出。斩鬼剑刃飞血落,一个自爆之人被分为两半倒地。钟承止一回头,重涵正站在净慈寺门口望着自己。

钟承止抹了抹溅到身上的血水与雨水。即便现在能明确知道重涵丝毫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但钟承止多希望与重涵的一切都能停留在过去三个月的春暖花开中,而不用将他带到如此的战场。

从雷峰这侧冲来的自爆之人越来越多,钟承止与景曲、成渊无暇顾及其他,专在寻找被控制之人杀掉。不然只要一人冲进净慈寺自爆成功,那便是前功尽弃。

临帮人虽冲上两峰杀了不少士兵,但在箭雨中也伤亡惨重,逐渐不敌。

黑白无常还未归来,这般阵势定然是有指挥之人,只要杀掉指挥或控者其一,便能反转形势。不然钟承止与景曲、成渊在雨中一边回避箭矢一边还要寻找被控之人斩杀,就已尽全力,无可能同时还击败这数千人的合攻。

但士兵已越来越接近净慈寺,从钱塘门与西湖两处冲来,呈包围圈逐渐缩小,就如昨夜的火焰圈一般步步逼近净慈寺。

景曲再次跑到钟承止身边说了同昨夜一样的话:“尽力而为即可,切不可因小失大。”而且还补上了一句,“尤其重涵还在此处。”

钟承止皱起眉头,一闪到一侧,再次杀掉了一个被控之人。钟承止不知若是净慈寺完全失守,曹一木会不会投降,但现在除非黑白无常快速拿下将领或控者,不然……

“佛门净地,岂敢妄为!”

忽然,洪亮的嗓音响彻云霄。

这不同于方才念檄文的千人同声,而是数十人一起用深厚内力发出的如南屏晚钟般荡响西湖之音。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钟承止正站在雷峰之上,循声望去。

苏堤之上上百位身着纳衣的僧人如一道跨越西湖碧水的皂线,正向着净慈寺奔来。一边奔跑一边在继续喊着:

“佛门净地,岂敢妄为!”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声音逐渐逼近,再被南屏山体所扬,顿时如天雷轰地,震耳欲聋。净慈寺内的钟鼓被带得齐鸣,发出嗡嗡声响。仿佛脚下大地都在一起摇动。

士兵被这难以置信的声音震得一滞,这时被控制之人便显得极为明显。钟承止三人再次杀掉几人,那一路跑来的僧人一到净慈寺附近立刻加入战局。

钟承止见其身手便发现,这些人中居然不少是少林寺弟子,而且皆非泛泛之辈,武功高强,不次本湛大师太多,加之少林寺本就擅内功,才能喊出这般覆盖西湖的洪亮声音。

而出地道后就一直没见的本湛大师,居然就在其中,带领着这百位僧人奔向两峰。

这般突然加入了数十位以一敌百的战力,形势顿时扭转。

钟承止身旁又一黑一白停下俩人。范无香与谢常一人手持一人头扔到地上。

范无香极为女人的声音同样带着内力喊道:“二军都指挥使人头在此!谁还欲上!杀无赦——!”

周围士兵顿时畏缩不前,而钱塘门那处传来骚乱。范无香与谢常得手便直接跑来,军队内此时才对外扩散了消息。

战鼓再响,城门旗挥。

挤满两峰的士兵逐渐往钱塘门回走,依次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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