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一章:你知道她一日要看你几回吗

瞧见他仓促地收拾自己的脸色,江疑默然一笑,就地坐下,还腾出了一半的石阶,示意他过来。

石阶有些短,两个大男人并肩坐着,就有些逼仄。

“心情不好?”江疑掸了掸衣摆,明明一月前还是素昧平生,如今却已经像是多年的故友了。

就这一点来说,重黎还蛮佩服他的。

“是有一点。”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就这一点。”

江疑好笑的看着他,不以为意:“你幼不幼稚?几岁了?”

“三岁,怎么了。”重黎反唇相讥。

江疑给了他一记白眼:“瞅瞅你这傻子样儿,真搞不懂,我哪里不如你了……”

重黎不太明白他说的什么,仔细看了看他今日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也心情不好?”他有几分好奇,江疑别开脸,他又拿肘子怼了两记,“说说啊,大男人这么忸怩作甚?半斤八两的事儿……”

江疑轻飘飘地呵了声:“表明心迹被人拒了,怎么,同你半斤八两吗?”

重黎一怔,“……你说的是师尊?”

江疑瞪着他:“明知故问吧你?”

“几时的事?”他这边愣是一点消息都没。

“就前几日。”江疑少有这么憋屈的时候,板着脸,抄起一块石头丢了个没影,“我认识她快十万年了,常羲上神殁后,她是头一个来宽慰我的仙灵,那日她给我带了一坛梨花酿,陪我喝了半宿,一个姑娘家家,活生生把我喝断片儿了。”

他死撑着不想睡过去,意识模模糊糊,魂儿像是飘到了半空,明月挂梢头,月下的人举着酒盅,长发高束,红绸翻飞,她回过头来的那一瞬,眼里像是有无边银河,能让他记一辈子。

“她起初总觉得我在开玩笑,后来信了,惊讶了好几日,再后来可能是我说了太多回,她见怪不怪,也能一笑置之,只这一回,她回绝了,毫不犹豫的……”江疑明明是笑着的,可眼底的苦涩,却如泡儿一汪黄连,教人心头发酸。

他潇洒惯了,在旁人看来,似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天大的事儿说放下便能放下,豁达得很。

可他哪里世人所说的那般坦荡,他也会醋,也会嫉妒,他也有为之斤斤计较的唯一的人。

“你知道她一日要看你几回吗?”

在重黎错愕的注视下,江疑缓缓一笑。

“我数过,数不清,你站在人群里,她都能一眼找到你,你走远了,她会跟上去,总是离你恰好只有几步,一抬头就能找到你的地方。”

重黎呆住了:“不可能……她怎么会看我?”

他近来一门心思扑在封天阵上,多与东华等人议事,陵光那边一直有镜鸾陪着,除了布阵,并无陷入险境的机会,他都安排好了,才专注于自身修为是否足以支撑到无尽身死魂灭。

从他回到婴梁山战场到今日,不过一月还没出头呢,他确实因她伤了一段时日,但也不至于病得让她时时盯着。

会这般对他的只有……

“不信啊?”江疑苦笑,“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信。我了解的陵光,从不会为一人左右,可那日我问她,你是他什么人的时候,你可知她如何答?”

“……”

“她说,是想让她高兴的心上人。”

重黎心头就此涌起巨大的惊骇,仿佛无数利爪撕开了他的胸腔,攫住他的五脏六腑,连着身躯一起往下拖拽。

恍惚间,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那道独坐在月下的身影。

她道出长潋的名字时,没有丝毫犹豫,对于突然降世的宝华仙灵,不同于满屋子闹哄哄的仙神,没有半点惊讶。

她告诉长潋,他有个闯祸精师弟。

她在他父君母后面前,说他是她的弟子。

她看着长潋和余鸢的眼神,从来都是温柔而无奈的。

她找到他的时候,两枚瑶碧石都在发烫……

不,不会的,这不可能!

他试图否定自己的猜测,慌乱地从怀里拿出那两枚碧色灵石,高高举起,借着月光,能清晰地看到石头里各有一滴殷红的血。

他懵了,傻子似的愣在那,握着石头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可名状的痛楚取代了惊骇,江疑看着他双眼倏地红了,泪盛在眼眶里,一次次模糊了视线,却不敢落,不知落。

只是这么哽咽着,几乎气绝般地抽噎。

他整个人似崩溃一般,连日的沉着都被搅了个粉碎,唯有手心的石头被捏得愈发滚烫。

江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不轻,自个儿凄凄惨惨收场的一腔恋慕都顾不上了:“你这是怎么……喂!你去哪!”

身旁的人豹跃而起,眨眼消失在茫茫长夜里,倒显得他像个傻子站在这。

东华恰在此时到了,瞧见他冲着夜幕高举着手,顿感狐疑。

“江疑,你同谁说话?”他看了眼空荡荡的潮汐殿,皱起了眉,“重黎呢,不是同他说了在殿中等着吗?”

江疑正一头雾水,尴尬地看着他:“……那小子好像疯了。”

……

夜是冷的,风也凄寒,万年不化的冰雪簇在山巅,路旁,重黎曾以为这儿是世间最冰冷的地方。

可不是的……

他在寂夜中狂奔,泪被风刮落了,砸在他走过无数遍的青石路上,溅出一汪炽热。

方才带着长潋走这段路时,他都不曾觉得如此漫长,此刻却恨不得乘奔御风。

有什么东西,正要从千万年的冻土下破出,要将这满山风雪化成江海,化成汪洋,化去所有的失望和误会。

那江海随着长路奔流着,尽头有一束光。

他跑过胧霜阁,启华亭,跑过朝雾花飘摇的海,冲进了云渺宫中。

“师尊!师尊!——”他失措地大喊着,从大殿到后庭,云渺宫屋子多,他就一间一间地找。

被惊醒的余鸢和长潋扒在门后偷偷张望,听着他带着哭腔的声音,起初喊的是“师尊”,喊到后来,便开始喊“陵光”。

眼见着他朝着别处去了,二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一直找到耳房外,才瞧见些许光亮。

这间屋子,原本是空置的,前世他拿来作后厨,如今也是这般。

平日除了他,没有人会进去。

但眼下,灯却是亮的。

他仓促地奔过去,一把将门推开。

屋中烧着水,雾气袅袅,喧哗地朝他扑来,一度迷了眼。

进门的凳子上搁着一件荼白的外袍,袖口沾了不少粉末,灶台上也乱做一堆,面粉,糯米粉,跟着烟雾上下翻飞,蹲在灶台下那道人影浸在烟雾里,模糊而忙碌。

“陵光!”他的喊声让她猝然一怔,蹲在那回过身,手里还拿着一截柴火。

把自己折腾得灰头土脸的,还没来得及用净水咒收拾一下,眼前一道光影闪过,便被抱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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