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二章:恶咒

抵达白辛城那日,时值立夏,入暑的天,却刮着西北寒风。

站在海滩上,海浪如雪,翻涌着扑上来又急急褪去。

潮气混着咸腥,拍打着岸边礁石。

满天的怨灵在云间来回穿梭,能听到远处传来妖兽的嘶鸣,倒显得四下静得可怕。

邪物过境后,白辛城就再没有活口了,街头巷尾,只剩下白森森的骸骨,丢得七零八落,分不清哪条骨头是哪个苦命人的。

本就地处偏远,也少有官府下辖,说是座城,实际上却过得与渔村差不多。

从前就人少,如今连个会喘气儿的都没了。

重黎看着礁石旁一枚唐冠螺,在潮水中浮浮沉沉了许久,被柔软的泥沙埋住,他屈下身,将其拔出来,放在冰冷的海水中涮了涮,逆着薄凉的天光仔细端详。

怪好看的。

他如是想着。

师尊做凡人那几年,好像有一段时日就喜欢捡这些小玩意儿,这样的她肯定喜欢。

这么想着,他且把这枚唐冠螺收了起来。

海风阵阵,他走过好几处礁石,始终没找到当初遇见云渺渺的那一座。

他依稀还有一点印象,但须得从她的住处走出来,可当年破陋不堪的那座小庭院,早在白辛城遭遇这灭顶之灾前,就已经化为了废墟。

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无从找起了。

他只能找一块与印象中最想象的礁石,在那站了一会儿。

海边的浮冰起起落落,发出尖锐的撕磨声,他掸了掸衣摆上被溅到的水珠,叹了口气。

“跟了一路,就别躲了,有什么话就在这说了吧。”

身后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地靠近,他回过头,看着面色慌乱的敖洵。

“小殿下,好久不见。”

敖洵揪着肩上的斗篷,海边风太大,他消瘦得仿佛要被吹跑了,眼角也被吹得发红,看起来是位十分惹人怜爱的少年。

“你怎么知道我跟着你?”他眼中闪过一抹警惕,下意识地戒备着他。

重黎笑了笑:“本尊比你多活这么些年,一个人的气息还是能察觉到的,何况小殿下与本尊也算有过几面之缘,自是记得的,只是不知小殿下意欲何为,就暂且没有点破。”

他说的有理有据,敖洵也不由得心生动摇,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你……怎么不回昆仑或者崇吾宫?”

“有些烦心事,出来走走。”他轻描淡写地代过,四处看了几眼,“倒是小殿下,今日怎么没人跟着了?”

“不不不!……”敖洵连连摆手,慌张地同他解释,“我一直被困在九嶷山,许久没有回东海,许是招来误会了,但我发誓,我绝没有背叛龙族!”

他叹了口气。

“那日我和陆道君被玄武抓走,他一直将我软禁在玄冥宫中,我便是想逃也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虚与委蛇,假意顺从,才保住性命,伺机让陆道君逃出生天,实在是不得已为之!……”

重黎狐疑地打量着他:“既然如此,小殿下是怎么逃出玄武的魔爪?又为何不在离开九嶷山后,先回东海,而是跟着本尊到此处呢?本尊可是魔界帝君,小殿下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这一问无疑是直逼要害,敖洵沉默半响,鼻尖一酸。

“若是可以,我自是也想早些回东海,可……可我眼下还没办法回去。”

“为何?”

他为难的揪着衣袖,几度欲言又止。

“我这些年一直忍耐着,但陆道君走后,我的处境也愈发不妙,玄武不满于我忤逆于他,脾气日渐乖张难测,我好不容易趁着那厮不注意,逃出九嶷山,但我体内的恶咒却时时折磨着我,我若回到东海,只会牵累父君他们,迫于无奈只得先留在人间,前些日子看见你朝北边来,我便跟来了。”

“你觉得本尊能帮你?”重黎蹙眉。

他点了点头,“听闻魔族比仙门更精通咒法,我思来想去,觉得你或许真有办法帮我。”

重黎踟蹰片刻,看了他一眼:“手伸出来,本尊瞧瞧。”

敖洵犹豫着,从斗篷下伸出了右手,递给他。

重黎细探,果真发现了一道咒术。

盘踞在心脉上,若不解开,确实不妙。

“你所中的恶咒并非寻常咒术,是玄武上神施下的?”

敖洵心如死灰地叹了口气:“是他亲手下的,我想尽了办法,都解不开。”

重黎面色阴鸷:“玄武其人本就阴诡莫测,早与你说了莫与他扯上干系,你这是咎由自取。”

敖洵无奈苦笑:“是我天真,以为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这恶咒,可有法子解?”

重黎思索须臾,道:“有是有,但不能急于一时,需费些工夫。这里也不是解咒的地方,你可知道什么清净的地方吗?”

敖洵想了想,点点头:“有座湖灌山,离这不远。”

“好,就去那,你带路。”

敖洵没料到他答应得如此痛快,“你……不再问些别的吗?”

“解咒要紧,你还有什么没说的吗?”重黎反问。

“没,没有……”敖洵忙摇头否认,带着他前往湖灌山。

湖灌山与白辛城隔了三座荒山,山中多流水草木,鸟兽却不多,是个避开天上怨灵的好去处。

“这边好像还没有妖兽出没,但不知能坚持到几时。”敖洵在前头带路,“我早些年来过这附近一次,那会儿湖灌山中还有不少野马,许是灾祸发生后,都逃了吧。”

重黎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也不催促。

“你逃出来的时候,没被人发觉?”

敖洵摇摇头:“不会,我已经很小心了,是趁着玄武离开九嶷山的时候逃脱的,没发现什么追兵。”

“那就好。”他笑了笑。

“这话可能有些多管闲事,你……是不是和仙门那边起了争执?”敖洵忽然发问。

“口角之争,你也晓得仙魔之间,终归会有分歧的,否则也不会你死我活这么多年了。”他不以为意地随口感慨,有几分厌烦的意思。

敖洵干笑了几声:“确实如此……”

湖灌山的林子很深,继续往前,便能看到长着红色纹路的烟柳,雾气也渐渐飘了过来。

“听闻湖灌山的烟柳林,曾是佛陀坐化处,不受世俗纷扰,最能静心。”敖洵若有所思地说着。

重黎的目光缓缓逡巡于树杈间,“确实安静……”

宽大的袖袍下,灵泽在指尖缭绕,一柄掌心大小的铜锤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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