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七章:没有倘若,也没有余念归

看着她埋头解开他小臂上的纱布,仔细地抹上捣碎的药汁,再重新系好。

最后那个结,两头非得长短对齐,反倒折腾了好一会儿。

步清风有些许恍惚。

“你以前也喜欢这么反复对齐这个结。”

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他烧得晕乎,也没法经过大脑好好思考。

果不其然,余鸢一眼瞥来。

“你又当我是谁呢。”

“……”

“同你说了很多次,我不是余念归。”

“……但你作为她活过。”他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

要不是看他病恹恹的,余鸢真想给他一脑瓜崩子。

“那又怎么了?我现在是余鸢,是九嶷山的余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喜欢余念归似的!”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能气成这样,就是烦得很,烦得不想看他,端着药站起来背过了身。

身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的声音。

“我是喜欢她啊。”

“……”

“你怎么会觉得我不喜欢她?”他比她想得还要坦荡,让人措手不及。

“我……我怎么知道,这关我什么事?”余鸢尴尬得想跑出去。

步清风笑了声:“这当然关你的事。”

“我问过幽荼帝君了,以神识夺舍,并不足以控制一个活人的心神,唯有与之心念一体,方能做到瞒天过海。你分出的神识,最终会变成余念归这个人,这段时日余念归所历经的一切,都会在你收回神识时重新成为你。”

“你不是忘不掉,是没法忘。”

他从怀中摸出那只两面不一的平安符,符上沾了血,碧竹成了紫竹。

“我一直在想,同一个人的神识怎么会诞生出孑然不同的两个人,后来我想通了。”

“相通什么?”余鸢掐紧了石钵。

他静静地说,“倘若你没有历经过族灭家亡,也不曾遇到无尽和玄武,是不是也能活得像余念归那样,真心实意地对待所有人……”

“你懂什么!”盛着药的石钵被狠狠地掷出去,砸在岩壁上,药汁撒了一地。

袖下的拳在颤抖,指节捏得青白一片。

“没什么倘若,也没有余念归!”

步清风叹息了声:“你就非要……报仇吗?”

她将那只平安符一把抓来丢了出去,“陵光骗了我,我为何不能报仇!”

身后沉默了须臾,突然传来沉重的倒地声。

她心头一咯噔,赶忙回头,步清风果然已经昏了过去,内伤发作,好像烧得更厉害了。

“步清风!”她吓了一跳,立刻把人托起来。

人已经没了知觉,任她猛拍了几下脸都没反应,浑身滚烫,气息紊乱,额上背上全是冷汗。

“都这模样了还说这么多屁话!”她咬牙切齿地把人扶正,与他盘膝对坐。

他上身的衣裳已经被她撕得没眼看了,索性一股脑儿扒下来。

他心口一块青黑色,淤血堆积,骨头都突了出来,甚是骇人。

她只得化出一把匕首,将皮肉划开,放出淤血,再设法用药。

割开肉的时候,步清风蹙了下眉,显然是感觉到痛了。

知道痛还好些,至少还有点意识。

但她细看这些流出的淤血,竟发现其中藏着点点灵泽,虽微弱,却在护着他的心脉。

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她立即双手交叠,按住他的心口,将灵气注入他体内。

他一只脚都跨进了鬼门关,想拉回来需耗费她不少灵力,最后收回手时,她累得险些没站起来,坐在一旁缓了好一会儿。

无边的疲倦涌上来,她合着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步清风刚才的话。

……

倘若你没有历经过族灭家亡,也不曾遇到无尽和玄武,是不是也能活得像余念归那样。

……

她呵地冷笑开。

“简直莫名其妙……”

这么说着,鼻尖却没来由的一阵发酸。

这么多年,她也曾问过自己,要是她的父君母后,她的族人还在,她会是什么样子?

可她想不出来,已经不可能发生的事,怎么可能想得出来……

步清风昏昏沉沉地躺着,火堆烧得很暖,他能朦朦胧胧地看到光亮,额上的帕子从冰凉到滚烫,不知换了几回,塞到嘴里的药很难咽下去,有人托起他的身子,给他喂水。

他像是飘在半空中,魂不附体,想起当年还是天之柱的不周山,山河壮丽,百鸟来鸣。

半山的相思树开得火红,他靠在树下吹笛,引来无数山灵。

一晃眼,不周山没了,他又成了天虞山的步清风。

他喜欢过一个奇怪的姑娘,那姑娘一会儿凶巴巴,一会儿又冲他笑。

她缝的平安符,一面绣着很丑的绿竹……

“念归……”

“念归……”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喊,声音缥缈虚无,眼前晃来晃去的人似乎僵了僵。

她犹豫了很久,轻轻地“嗯”了一声。

终于能看清她的样子了。

和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但是眉眼弯弯,很是好看。

于是他笑了起来。

“你看,叫你念归,你还是会应的……”

余鸢一僵,意识到他已经醒了,霍地站起来,仓促退了两步。

“你听错了,我可没应你。”

步清风看了眼脑袋边的平安符,显然不可能是他自己去捡回来的。

他无奈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他留意到她唇色发白,“我听说你带走了魔尊……师叔的内丹,能治好你的旧疾,怎么好像比以前更没精神了?”

“你管我那么多!消化不良行不行!”余鸢烦躁地拍开他伸过来的手,将两截断剑丢给了他。

步清风愣了愣,脑子晕乎乎有些犯迷糊:“……延维剑?”

“没留神,顺道儿卷回来的。”余鸢看了眼剑,“断成这样,已经修不好了,也没找到剑灵,你自个儿收着当念想吧。还有你那命兽精卫,我没瞧见,多半死在苍梧渊了。”

她听说仙门中人的佩剑,多半都是一生一把的,这一断,要想重新找一把剑可不容易。

步清风端着延维剑,似乎也对剑怎么碎成这样感到讶异,但半响之后,他抬起眼看向她,却是好像已经反应过来了。

“精卫的话应当已经回东海去了,他本是炎帝幺子,我同他说过倘若到了生死关头,寻不到我也莫要拖累自己,先离去再言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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