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三章:你我从来都是仇敌

“去那边坐着。”执明指了指不远处的桌案。

待他走近,一拂袖,案上竟摆了好些小食,生煎包子,虾仁馄饨,糯米烧麦,点下来都是他平日偏好的口味。

“把这些吃了。”他没有半分同陆君陈商量的意思。

陆君陈绷着脸,顿时戒备:“你到底什么意思?”

回应他的是一只微凉的手,上来就掐他的脸,他还没怎么的,掐人的那位反倒皱起了眉。

“让你吃就吃,不许剩下。”

这等强硬的口吻令陆君陈想起了在玄冥宫那八年,每回取完血,他都得大病一场,这厮就存心折腾他似的,每日过来掐着他的下巴往下灌苦药,他没有胃口的时候,好像念叨过这些东西,后来桌上就时常摆着,若不肯吃,就硬塞下去。

简直是粗鄙至极!禽兽不如!

“一会儿霓旌姑娘会送饭菜来,这些东西你拿走。”

执明瞥了他一眼:“怎么,怕我毒死你?”

“……”

说实话,陆君陈不觉得他会下毒,只是纯粹的……烦他得很。

执明倒也干脆:“要么,坐下来自己吃,要么,我喂你吃。”

那笑容愈发瘆人了,那晚的记忆虽模糊,但也不是完全不记得,陆君陈现在一听到“喂”这个字,就头皮发麻,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两片薄唇上。

许是因为周围的肌肤太过白皙,衬得那唇愈发红得诱人。

他差点一巴掌扇过去。

呸!衣冠禽兽!恬不知耻!人性泯灭!道德沦丧!

一番挣扎,他还是坐了下来,看了眼面前的馄饨,拿起了勺子,舀了一只馄饨放入口中。

他忽地一怔:“这些你从哪儿买的?”

“山下。”执明将他空着的那只手掰过来,理所当然地开始解他胳膊上的纱布,“还没被妖兽攻陷的一座小镇子上,具体记不清了。”

“……那为何还是热的?”昆仑本就远离人世,便是最近的镇子也隔着百里之遥,这魔头会如此好心,专程给他带这些吃食?

他思忖片刻,下意识地先抓住了手边的剑,戒备地盯着执明。

“你有何图谋?还想再取心头血,亦或是盯上了这把剑?泰逢是断断不会交给你的!”

看了眼抹了一半的膏药,执明嗤之以鼻地斜了他一眼:“放心,已经用不着你的心头血了,至于这泰逢剑……我倒是想带走,可惜——”

泰逢剑灵一旦认主,其他人莫说拔剑,连把剑拿起来,都如举泰山。

“我倒是好奇,这把剑为何会认你为主?”

陆君陈略一蹙眉:“所以你之所以三番五次闯入昆仑,就是为了弄清泰逢剑灵的心思?”

望着他恍然大悟的眼神,执明顿了顿,目光一黯:“是啊,不然你以为我闲得慌,跑来看一个小小仙门弟子是死是活?”

这话说得忒不客气,但陆君陈本也没指望能从他嘴里说出什么好话,倒没什么可失望的。

不如说这个答复反倒教他安心了些。

“我并不知发生了什么,陵光上神将这把剑给我的时候,我便觉得很是趁手了。”关于泰逢,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是有一丝惶恐的,但更多的,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这种感觉甚是不可思议,自从拿着这把剑,他夜里便时常会梦到一些从未见过的人和物,明明是昆仑的景致,却又不似平日所见的那般。

后头的话他自是不会同执明讲的,他若是能早些离开,他倒要烧高香了。

“你与剑灵倒是契合,也不过是碰巧罢了。”执明暗暗皱眉,这番话听来随意,但以他对陵光的了解,若非有所打算,她是绝不会将东华的遗物转赠给一个无名小卒的,更何况还是个“外人”,至于她在陆君陈身上图谋什么……

这桌点心虽合乎心意,但陆君陈吃了一碗馄饨后其实便有些饱了,执明硬逼着他又吃了两个生煎包,见他实在吃不下,方才罢休。

“猫都比你吃得多。”他瞥了眼桌上还剩了一大半的吃食,狐疑地瞥了陆君陈一眼。

这胃口比在玄冥宫的时候还小,再这么下去吃得该比村头的鸟还少了。

“……近来胃口不太好。”陆君陈不愿多说一句,默默放下了筷子。

胃口不好,是从孤岐山回来便开始了,霓旌姑娘说是伤上加伤,招致脾胃虚弱,这几日吃些流食为好。

但即便只是些粥点,也很难下咽,连他从前的一半食量都吃不到。

他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最清楚,无需旁人来说,这么多年,也久病成医了。

他的伤本就治不好了,根基已损,便是再养能养到什么地步?这山里的人啊,都好心瞒着他,倒不如他看得明白。

“这把剑跟着我,怪可怜的……”他忽然道。

执明没听出那微不可闻的叹惋,只道:“这把剑原是跟着上神的开天之刃,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

陆君陈忽地笑了声,抬起眼来看向他,平静道:“你往后不用来昆仑了,今晨传来书信,陵光上神和长潋上仙他们明日便能回来。”

“你觉得我惧他们?”执明不悦地拧起了眉。

陆君陈摇了摇头,继续说:“我明日会去师父那儿请命,离开昆仑山,我终归是苏门山的弟子,师弟师妹们都在外参战,我怎能在此作壁上观,下山后,我便随师门迎敌,你我今后,不,你我从来都是势不两立的仇敌。”

他目光清明透彻,不见丝毫犹豫。

执明刚给他换好一只手的药,他便起身退后,与他隔了三步距离。

他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滋味,恼火?……似乎好笑更多些,琢磨到最后,又抿出一丝荒诞不经来。

就这么僵持了几息工夫,他站了起来,看向陆君陈:“你可知只要我想,可以在这里杀了你,等陵光回来怕是只能给你收尸了。”

“你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横竖我本就是个短命之人。”陆君陈淡然道。

执明听到“短命”二字的时候,微微皱了下眉,却也并未深究,毕竟于他而言,这世间所有人都只能称之为“短命”。

只需一念,他便能要了眼前人的命,但就这么杀了他,好像又太过无趣了,他堕魔后杀了那么多人,还是头一回觉得,杀人这件事,是如此无趣。

看着那把泰逢剑,他还有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这小子若是死了,怕是这辈子他都无从得解。

思量片刻,他勾了勾嘴角,朝门外走去。

临门一脚,忽又回过头来。

整间屋子空荡荡的,摆设甚少,陆君陈站在那,消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可他手里握着的,偏偏是旁人此生都拿不起的泰逢。

那道身影,显得格外坚韧,望着他的眼神,执明甚至都会恍惚。

“你……拔出那把剑,再让我看一眼。”

陆君陈不解地皱了皱眉。

“看一眼,我就走。”他决然道。

陆君陈踟蹰片刻,终握住了剑柄,只听得铿锵一声厉响,神武出鞘,刹那寒芒毕露,刺得人睁不开眼。

执明站在门边望了好一会儿,似是终于满意了,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转告陵光,泰逢剑和长生之血,我定会一一得到。五千年前的不周山,她没能挽救神族,如今,她也一样救不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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