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七章:雷霆将至

“我走过很远很远的路,想看一朵花,花开在黎明的山崖上,那朵花旁,坐着爱笑的少年郎……”

轻哼的曲调,有些俏皮,透着温柔,悠然自得,在村口的界碑上,幽幽飘远。

天光朗朗,微风送暖,鸟鸣也恰好十分悦耳。

“我走过很远很远的路,想看一棵树,树长在南边的风里,和花儿一样,爱笑的少年郎今日换了白裳……”

那悠长温软的曲调仿佛让一切都慢了下来,举着糖葫芦的孩童蹦蹦跳跳地走来,停在了界碑前,仰着头,好奇地望着碑石上斜躺着的黑衣男子。

“大哥哥,你怎么躺在石头上呀?”孩子脆生生地问。

躺在石碑上的男子悠然自得地在空中晃着腿,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草,含含糊糊地继续哼。

“大哥哥,你不开心吗?”

这一问,令曲调戛然而止,碑石上的人终于低下头看了眼这个还没有石头高的孩子,片刻的迟疑后,坐了起来。

“你从哪儿看出我不开心的?”他笑盈盈地问。

孩童懵懂地眨着眼,理所当然地指着他道:“大哥哥你都快哭了呀,怎么会开心呢?”

他一愣,顺势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虽称不上泪流满面,却是微微湿润的,若是此时有面镜子,兴许能看到一双泛红的眼。

他哑然失笑:“可能……风吹的吧。”

他从碑石上一跃而下,停在了那孩子面前,蹲了下来:“小丫头,你一个人跑到这来与我说话,就不怕我是个坏人吗?”

这么一说,那孩子才反应过来似的,往后退了半步,有些慌张地问他:“那大哥哥……是坏人吗?”

他似是被逗乐了,大笑起来,竟就地坐了,拍了拍身旁的石头:“丫头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这口气其实有些生硬,那孩子不太敢,害怕地往后退。

他眸光一冷,笑意荡然无存:“再不过来,我打断你的腿。”

孩子吓得直哆嗦,很是后悔来找他搭话,可看了看自己的腿,还是慢吞吞地挪了过去,坐在他身旁,手里的糖葫芦都险些抖掉了。

“你倒是同我说说,我哪儿不开心?”他忽然放柔了语调,像是在哄骗她似的,循循善诱。

孩童怯生生地抬起头,与他对上视线,又慌忙低下去:“没,没有……大哥哥没有不开心,是我瞧错了……”

“哦?”他笑了起来,“我本来不觉得,但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难受,你说怎么办?”

孩子就差没哭出来了,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糖葫芦递了过去:“要不……要不大哥哥吃糖葫芦吧,我每次不开心,爹爹都给我带糖葫芦,吃了就不难受了……”

“这样啊……那倒是不错。”他轻轻地攥住了她的小手,将糖葫芦连着她一起拉过来,这串糖葫芦被吃了一半,还剩两颗果子了,他一口,就咬走了最大的一颗,剩下的直接丢到了地上。

赤红的糖衣在地上滚了三圈,彻底成了灰球。

孩子吓得抖如筛糠,看着自己喜欢的糖葫芦被糟践得没法再吃,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嚎啕起来。

“不许哭!”他闹得有些头疼,厉喝一声。

孩子哪里经得住吓,被这一吼,哭得更厉害了。

“再哭我就——”他不耐烦地举起了手,目露凶光。

孩子怕自己真的被打断腿,赶忙抱住了头,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但这一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来,直到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向眼前的男子,而后被他猛弹了一下额头。

他板着脸,没好气地哼了声。

“没出息的东西,滚!”

闻言,孩子如获大赦般仓皇而逃。

他坐在原地,抹了抹嘴边的糖汁,咀嚼着口中的果子,酸得皱起了眉。

呸,这种东西,吃了怎么会开心?

“还以为你忙于琢磨如何谋取六界,结果居然在这欺负一个三岁孩童。”树后传来一声嗤笑,余鸢走了出来,鄙薄地看着坐在石碑前的男子。

容貌虽与父神别无二致,但这性子,的确大相径庭,若不是知道,她都不敢信此人会是开天辟地以来便令无数仙神头疼不已,更将四灵拆得四分五裂的当世至邪。

无尽起身掸了掸身上尘土,不以为意地看了她一眼:“你居然会主动来找我?”

“你以为我愿意?若不是你突然音信全无,何须我费这工夫?”余鸢冷笑,丢给他一张字条,“执明日前传来的消息,朱雀尚在人世,你压根没将答应我的事办好。”

无尽看了眼信上字迹,的确是执明的手笔,片刻的犹疑后,笑了起来。

“不愧是朱雀,四灵中最难对付的就是她。”

“少在这感慨,当初是你说的让她魂飞魄散,如今她又阴魂不散地回来了,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吗?”余鸢没好气地诘问。

闻言,无尽呵地一声笑开了,来来回回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反问:“你这么恨她,怎么不自己动手?”

“你!……”余鸢色变。

“我承认,当初在昆仑是棋差一招,留下了祸患,未能斩草除根,但你又好到哪里去?”他不紧不慢地低语,“嘴上说着多么恨朱雀,要为全族报仇雪恨,可你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有的是机会,到头来还指望我来动手?”

余鸢深吸了一口气:“那是因为——因为余念归也有自己的意识,我只是借了她的身,贸然动手,风险太大,届时有个万一,非但不成事,反倒露了馅儿。何况这件事是你自己答应我的,办不到怎么还反咬一口?”

她愤然怒视着他,袖下的拳暗暗收紧。

无尽默然几许,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笑了声。

“行,就当是如此,你我之间本就算不上互相信任,顶多是互相利用罢了,你自己是怎么想的,自己清楚就好,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你想要杀朱雀报仇,得到重黎的心,而我,只想让着六界唯我独尊。”

“各取所需,两不相欠,甚好。”余鸢也懒得同他废话,“你让我办的事,都办好了,但眼下暂时找不到执明,我也不确信他还会不会回来,你打算几时启程去不周山?”

无尽似笑非笑地望着远处云海中沉浮的山峦。

“不如,就今日。”

……

化为废墟的不周山,一片死气沉沉,乱石丛生,却再无生灵涉足,就连南飞的雁队经过此处,都纷纷绕行。

余鸢这些年不止一次入山,但每每看到眼前荒无人烟的惨况,仍觉一丝心悸。

当年就是在这,她亲眼看着庚辛上神和东华上神陨落,陵光重伤坠崖,诸天神佛死于非命。

那日场景历历在目,不觉竟已有五千年。

山中寸草不生,唯有半山一株相思树,枯枝挺立,虽再无灵气,但好歹是这座山也曾生机勃勃的见证。

这株相思树,好些年前还开过几朵花,却从未见过树中仙灵,许是也在那一日,死绝了吧。

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惋惜。

“看什么呢?”无尽回头问她。

她摇了摇头:“没事。”

破开山石对叠的曲径,回到无尽被封印了五千载的洞窟中,以幻术搭起一座方圆千里的虚境,无数血藤盘踞,黏腻的血腥味中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黑暗中不断传来骨头被咬断以及血肉被撕裂的可怖声响,阴诡至极。

无尽一挥手,无数火光轰然点起,刹那间令这片虚境亮如白昼。

直到看清眼前的景象,才知何为人间地狱。

无数妖兽盘踞,茹毛饮血,弱肉强食,锋利的刃牙与利爪,满是斑驳血迹,藤蔓下,还有数不尽的邪祟蚕食吞咽。

即便是亲手铸造了此处的余鸢,都不由得心生厌弃。

“够恶心的……”她嘀咕了一句。

无尽却笑:“杀人的玩意儿,若是都美如诗画,才叫恶心。”

他二人的到来,惊动了这些妖兽,咄咄逼近,他于无形中释放威压,妖兽不似凡人,本能地屈服于强者,陆续匍匐于他面前,不敢造次。

继而,他将一枚白玉珠递给了余鸢。

接过玉珠的刹那,她便从珠中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哀嚎与咆哮声,悲恸铺天盖地,绝望摧人神智,惊得她险些将珠子丢出去。

“莫扔,这可是好东西。”无尽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指了指她身后的血藤,“万人魂,化罗刹,你将这东西喂了,自会知道其妙处。”

闻言,余鸢不由得心头一震,再度看向手中的珠子,只觉不寒而栗。

万人魂……

育遗谷的血藤本就是至阴之物,再喂下这种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但事到如今,她别无选择。

在无尽和一众妖兽的注视下,她捧着玉珠,一步步走向血藤,珠中亡魂受其指引,从珠中喷薄而出!

余鸢吃了一惊,珠子脱手而落,坠入血藤中央。

转瞬间,就被疯狂卷涌而上的藤蔓吞没了。

她心有余悸地回过头,望向无尽,他在笑,如寒冰般森冷。

“时机已至,六界将亡。”

常羲,你可要看仔细了。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