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章:我,也有了心上人

话音未落,眼前的人霍然起身,脸色顿变。

“……你说他叫什么?”

余蕴以为她真没听清,笑着又说了一遍:“是了,那道君就叫重黎。”

说着,却看陵光的脸色陡然白了几分,唇齿微张,似是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终于上前两步,扣住他的腕,问:“他现如今人在哪?”

余蕴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道君与我一同进了鹿城后便离开了,我也不知他现如今可还在鹿城……姑娘认得那道君?”

“他是我——”话说一半,都噎在了嗓子眼里,她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想好要如何对旁人解释重黎于她而言,到底算什么。

弟子?他早就同她割袍断义了。

她总不能逢人就说,他曾是她孩子的爹吧!

“……故人。”她斟酌良久,艰难地挤出了这么一句,“必须寻到的故人。”

她这一路一面调查三凶行踪和众妖兽的流向,一面打听重黎的下落,不觉离开昆仑已有半月光景,这群妖兽从半月前开始,行迹突然有了可循的规律,不止是三五成群,更像是候鸟迁徙,从四面八方朝着同一处涌去。

勾湖青乐城亦是她查出的必经之途,如此看来,重黎多半也是查到了此处,追着妖兽往东。

只是先她一步,竟然错过了。

她沉思久久,终是坐立难安,朝余蕴点了点头。

“我有要事在身,须得立刻启程,夫人和小小姐那边还请余公子帮忙道一声失礼,就此告辞。”

话音才落,人已经风风火火地往外头走了。

“哎!姑娘!……”余蕴猝不及防,想说些什么都没个机会。

陆君陈还没搞清楚状况,但从直觉来说,这会儿若不跟上去,极有可能这辈子都甭想再遇上她了。

他疾步直追,所幸陵光踏出余府大门前,终于赶上了。

“姑娘!你认得魔尊?”若说她提及“阿归”这个名字,只是让他有一丝似曾相识的熟悉,重黎的名字却是仙门中人怎么都不可能忘的。

看她方才的反应,应不止是有所交集而已。

陵光脚下微微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蹙眉:“公子跟上来作甚?你我同路吗?”

这话说得可忒不客气,但想来说得也没错,先前的确是他提出要帮她打听余家小小姐的亲人,现如今人已回到府中,他与她之间是没什么交集的理由了。

但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些难以割舍,明明是第一次见,却好像……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他的目光落在那双桃花眼上,心头一咯噔。

是了,这双眼。

他记得多年前曾在天虞山见过的。

那个心思缜密,却也有些爱逞强的小姑娘。

这双眼睛长得委实是像,只是这女子心性更为秉节持重,少了些女儿家的娇弱,倒有几分果决刚毅的英气,只是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以为是同一人。

“其实……其实我恰好也要去鹿城,不知可否结伴而行?”他这辈子都没撒过如此僵硬的谎。

“你去鹿城做什么?”陵光起了疑。

倒不是她多疑,只是素昧平生,他未免“殷勤”了些。

陆君陈也说不清自己为何突然做出这般决定,尴尬地笑了笑:“实不相瞒,我乃修道之人,曾是仙门弟子,听闻鹿城妖兽汇集,自是不能袖手旁观。”

“仙门中人?你——?”陵光面露诧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虽说极为微弱,的确觉察到了些许灵气。

但,绝不止于此。

仙门中掩藏自身灵气的法宝有不少,皆是随身可携的小物件儿,此人身上若真带着,便也只有……

“既是修道者,当是磊落之人,公子何故一直戴着鬼面具?”

她开门见山地戳中他的痛脚,这是陆君陈不曾料到的,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面具,难以启齿。

“……实不相瞒,因一些不得已的缘由,我在躲避追杀,戴着这张鬼面具,是为掩藏自身气息的,姑娘难不成觉得我可疑?”

“你自己不觉得吗?”陵光狐疑地反问。

“……”

她思忖片刻,叹了口气:“既然同路,你跟我一起走也并无不可。”

闻言,陆君陈眼底一亮。

“先别高兴得太早,我须得同你说清楚,跟着我走可没什么好事,会遇上什么妖兽都是可能的。”

她的血肉对于附近妖兽而言,无异于饕餮大餐,一路东行,只怕会引来不少“亡命之徒”。

虽说避开那些孽障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若是因为没从她这得到“好处”而令其起了杀心,转而对付沿途的城池村落反倒更糟。

带上这小子,也是担心他一根筋轴住,自己偷摸着跟上来,与其总要留心他的状况,不如一开始就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

陆君陈笑了笑:“不妨事,我亦会些斩妖除魔的手段,绝不拖姑娘后腿。”

“……”这人想的跟她完全不在一处啊。

眼下天色尚早,离城后能赶一段路,经过摊头时陵光忽然想起凡人一日下来还是要吃饭的,还是去置办了些干粮再上路。

二人正欲出城,后头突然传来中气十足的喊声。

虽没能叫出他俩的名讳,但那架势,是来寻他们的没错了。

余蕴快马从城南追到城东,马还没站稳,他已翻身跃下,单瞧这身手的确不错。

倘若他的头发没有被马上迎风而来时掀得跟春风吹又生的草堆似的,倒也称得上潇洒利落了。

“余公子?”陆君陈抱着干粮,有些摸不着头脑,思来想去,他们好像也没什么东西落在余家啊。

余蕴像是压根没看见他似的,越过他径直走到陵光面前。

陵光愣了愣,却也没避开,怔忡地望着他。

“这些姑娘拿着!”余蕴兴冲冲地将怀里的一包东西塞到她怀里。

陵光着实没想到他还追上来了,诧异地看着手中的包袱,拆开看了眼,竟全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这些是……什么?”

余蕴对于她的尴尬浑然未觉,以为她真不认得包袱里的东西,如数家珍似的地同她讲哪些是开了光的佛珠,哪些是庙里求得平安符,哪些又是辟邪的“宝物”。

“这些东西都是我沿途求来的,东行凶险,姑娘其实不去才好,若是下定决心非去不可,也把这些带上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陵光:“……”

这么一包袱的东西,是都要她挂在身上吗?

“余公子专程赶来就为了送这个给我?”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带在身上多少有些作用的。”余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忽然想起什么,又道:“我过些日子还需跑一趟东边,姑娘不如在青乐城住几日,我带姑娘四处转转,再护送姑娘去鹿城……”

陆君陈:“……”

这小子是故意当他不存在的吧?

陵光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的好意:“多谢余公子的……辟邪物,但我今日必须启程,还是不叨扰了。”

说着,便示意陆君陈赶紧走。

“这余公子似乎挺中意姑娘的。”陆君陈瞄了余蕴一眼,发现他还伸长了脖子切切地望呢,不由好笑。

陵光白了他一眼:“少说两句能让你嘴巴黏住吗?”

陆君陈无辜地耸了耸肩:“只是觉得他这般率直的性子,有些聒噪却不讨人厌,姑娘对余公子的态度,也颇有几分耐心,难道不是合眼缘了?”

“没有的事。”陵光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只是……”

只是觉得余蕴这般口无遮拦,吵闹欠揍,神采奕奕的样子,让她想起了故去的言寒轻罢了。

都说她寻回了真身,回到了上神的位置,作为云渺渺的过往也都一股脑儿地融进了她曾度过的漫漫岁月里,化为沧海一黍,微不足道。

她也以为自己淡忘了,可好像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些零碎的小事,想起那张屡屡在她手里吃瘪的脸,想起天虞山夜半的素鸡腿,想起他笑着合上眼的样子……

谁能想到呢,这么多年过去,竟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寻到了旧人的影子。

如狂风骤雨,猝然袭来的记忆,温暖又可惜。

于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那一辈子终还是有了难以抹消的留恋。

会觉得孤独,会难过,会无所适从。

也终于会害怕失去什么。

“姑娘!——”

他们走出城门的时候,余蕴的声音又追了上来。

“敢问姑娘今日过得可开心?可有……可有婚配!”

似是鼓足了勇气,大胆到四下行人皆瞠目结舌的询问,着实教人心跳不已。

陵光回过头,墙砖狭缝间的光恰好落在他身上,模糊了容貌,凝出故人的模样。

风华正茂的青年,干干净净地站在那,似乎下一刻就要说出那句。

看在咱们一起偷过十五回鸡腿,十二回桂花糕,还在花前月下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的交情上,你同我说说。

你今日,过得开心吗?

可有许配人家?

一如天虞山南坡的风,潇洒来去。

有些人如水墨淡在回忆里,可那水一动,便会牵扯出千丝万缕来。

陵光站定,静静地望了他好久,忽地低笑了声,竟也坦坦荡荡,朗声答复。

“我过得很好。”

“我,也有了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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