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七章:偶遇

枝头桃李芳菲尽,十里河岸新绿浓,春盛万物喧闹,国泰车水马龙。

早市才开,来往百姓络绎不绝,街头巷尾飘荡着早点的香气,腾腾热气氤氲而起,似乎将这人间百味,都囊括其中。

酸甜苦辣,都揉开了,掰碎了,夜尽天明后,丁零当啷,又抖出一个鲜活的人间。

陆君陈穿行于其中,只觉神思恍惚。

八年未曾离开那座雪谷,如今所见的一切于他而言皆是如此遥远陌生,他有时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在世上。

他拢了拢肩上的斗篷,颔首而行,尽量不想惹人注目。

半月前,他靠着敖洵的指点,终于找到了逃出生天的路,那片寒潭的确是死路,却也是绝处逢生之道。

他无力游到对岸,沉入水底的时候当真以为自己终于还是要死了,可一阵地转天旋后,却发现周围的水忽地暖了起来,且浅了许多。

他挣扎着爬上岸,抬起头才发现,已经到了另一处地方。

他就这么回到了人间。

这结果太过突然,以至于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比起逃离魔爪的欣喜,更多的反而是不知所措。

他在河滩上坐了许久,才渐渐回过神,有了些许切实的感受,起身去寻路。

经一番打听,总算晓得自己身在何处,于情于理他此时都该速速回到师门报个平安,但因多年伤病缠身,他的修为大不如前,灵剑也落在了雪谷,一时无法御剑。

敖洵给他准备的行李中除了一些简单的衣物,竟还有些银钱,对于他这般娇养长大的龙族殿下而言,已经算是思量得十分周全了。

他到最近的城镇落脚数日,去医馆抓了几服药,调理虚弱的身子。

都说久病成医,他的确如此了。

然还未等他缓过这口气来,便听闻山中有邪祟作乱,闹得人心惶惶。

而邪祟传闻所出之处,正是他那日逃出的山涧。

据受害百姓所言,出没山中的妖邪所经之处寒冰封道,凭他多年阅历,这绝不是附近修炼的妖物,且那些邪祟似是在打听什么人。

听到这,陆君陈便晓得自己不能再逗留此处了,趁着黎明动身,一路躲避追杀,才到了这边陲青乐城。

许是此地本就远离喧嚣,也没什么好东西值得觊觎,城中倒是太平,他到城下时,恰巧赶上初一的早市,混在人群中,紧追其后的妖邪一时难辨他的气息,总算能让他喘口气儿。

青乐城离苏门山少说还有百里之遥,他一面思量着是该就这么回去,还是先解决身后的麻烦。

周遭熙熙攘攘,水上摇橹船却荡漪缓行,偶一抬头,便望见桥下面摊的棚子下坐着的白衣女子,她静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等着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端上桌,明明未曾看到面容,心头却莫名涌起一股怀念之情。

那道背影浸润在人间烟火里,依旧遗世独立,教人挪不开眼。

就这么片刻的出神,桥上却忽地传来一声惊呼。

原是桥头一孩童只顾玩耍,未能看到从后头上桥的挑担人,险些被撞下河去。

四周唏嘘连连,皆围着那孩子温声宽慰,撞到孩子的那人亦是惊魂甫定,向着匆匆赶来的孩子爹娘连声道歉。

本就狭窄的桥头一时拥堵得下不去脚,不少人都绕道而行。

在场之人无不庆幸未出祸事,连叹善哉,唯有陆君陈一人看清了方才惊险至极的一幕。

那孩子分明是要从桥上跌下的,他亦做好了下河救人的打算,可脚还没迈出去,便见那孩子于半空中似是被一股气劲轻轻托了一下,眨眼间便平安地回到了桥上。

出手之快,连他都没反应过来。

寻常人没能看出端倪,但他好歹是仙门出身,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下意识地朝桥边面摊望去,那白衣女子已没了踪影,桌上的面竟已吃完,银钱就摆在空碗旁。

陆君陈皱了皱眉,陷入困惑。

对于城中百姓而言,桥上发生的事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明日便会忘在脑后的小事,很快便散去了。

连着逃了数日,陆君陈着实有些疲惫,不知为何,那些追来的妖邪似是有所忌惮,居然都停在了城外,没有尾随他而来。

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于他而言都是难得的好事。

至少今晚能好好睡一觉。

在城中转了一圈后,他寻到一处不起眼的客栈落脚,稍作收拾后,便戴着面具下楼吃饭。

这面具是他前些日子路过一处集市顺手买的,以他如今的处境,回到苏门山之前,越少人见过他的脸越好。

这客栈楼下,是一处茶馆,此时恰好开了场,说的是元平初年,朝廷在仙门各派协助下,从妖邪手中收复帝都朝云城的往事。

在场许多人其实都听得有些厌了,独独对于陆君陈而言,十分新鲜。

他被困在雪谷的八年,人间已是地覆天翻,国君易人,山河复归,昆仑仙山重现于世,发生了太多他所不知的变故。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岁月忘却了,八年光阴,有如半生已过,教人唏嘘感慨,万年交织。

走出客栈,天光正好,他有些恍惚,难得有几分闲情四处走走。

街巷绵长,耳边铃声清脆,不知自己走到何处,抬起头,却望见一道荼白身影冉冉而来,似山巅白雪,云上月尖,清淡悠然。

她牵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从车水马龙中走过,似是觉察到他太过露骨的视线,终于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一双将笑未笑的桃花眼,平静地注视着他,片刻,微微蹙起眉头,问。

“这位公子,何故这么盯着我?”

陆君陈陡然回神,终于发觉自己的失礼,忙不迭地躬身赔罪。

“说来荒唐,在下只是觉得……觉得姑娘甚是面善,好像在哪见过,绝无唐突之意,姑娘莫怪。”这话乍一听,倒像是生性风流的登徒子常用的路数,可他说得甚是真诚,倒是有几分可信。

陵光来回打量着眼前的人,衣着与寻常百姓无异,但身姿挺拔,礼数也周到,不似市井出身之人。

只是这张脸被面具遮挡,一时也瞧不出眉眼来,不过仔细看看,这身形……的确有几分眼熟。

她思来想去,也记不起是谁。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唯有身侧孩童低声抽噎,观其衣饰,虽不是那等富贵招摇的样式,却也是端端正正的上乘料子,只是这小脸哭得脏兮兮的,还紧紧抓着身旁女子的手,瞧着就楚楚可怜。

陆君陈觉得自己应当先说些什么,可这状况,也着实教人难以启齿,踟蹰半响,他清了清嗓子,终于问出了口。

“这孩子……是姑娘的?”

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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