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八章:我偏觉得你这样挺好

“神族是不晓得冷吗?”

身后冷不丁响起孟逢君的声音,陵光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她又折回来了。

手里端着两杯姜茶,热气腾腾,应是刚去煮的。

她板着脸递了一杯过来:“喏,拿去喝。”

陵光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笑开了,接过这杯姜茶,热度透过瓷壁传到掌心,又漫道指尖,寒夜里,格外窝心。

“你这大小姐还会煮茶?”

孟逢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话说在前头,我没有魔尊的厨艺,难喝也别说出来啊。”

陵光但笑不语,低头抿了一口。

姜味儿有些辣口,而后又是浓烈的甜,许是对自己的手艺没什么信心,放了不少糖。

这腻人的口味,不知怎么的,令人有些许怀念。

孟逢君打量着她的脸色,不解地蹙起眉:“怎么,抓了人又后悔了?”

陵光退后半步,倚着石柱,忽地笑了声:“只是觉得近来自己愈发优柔寡断,总有许多顾忌。”

孟逢君挑眉:“谁同你说有顾忌就是坏事了?”

“……”

“做神仙非得高高在上,不许有任何牵绊吗?你不过是活得有几分像凡人了,做什么要说得如此感伤,我偏觉得你这样挺好。”

她不以为然地嗤了声。

“于心不忍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这话说得坦率,仿佛只是掀起浅薄纱幔,道出了理所当然的箴言。

陵光心头一咯噔,似是被细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算不得疼痛,却于最是猝不及防的瞬间让她忽然觉得。

啊,好像的确是这样。

原来一直是这样。

世人道是长生孤独,其实孤独的不是长生,长生只是让你机会与不同的人相逢,相知,让你历经跌宕起伏的精彩,那么多的际遇,教人羡艳。

而孤单,是因为在这漫长得没有边际的岁岁年年中有了想珍惜的人,想停留的地方,如此才会觉得离别,原来是件这么伤心欲绝的事。

枉她徒活千万载,知天下,历长生,却是忘了这么简单的道理。

她在孟逢君眼中看到的自己,不是什么叱咤风云的神尊,不是昆仑山主。

只是孑然独立于此的,区区云渺渺而已。

孟逢君捧着另一杯姜茶,坐在了石阶上,望着西斜的弯月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说——咱们认识的‘余念归’,当真是假的么?”

她若有所思地嘀咕着,她素来有一说一,不喜掖着藏着,自北若城相识以来,陵光还是头一回在她脸上看到这般犹豫的神色。

“我同她争来争去这么多年,她要真是个傀儡,怎么就一点都没瞧出来?”她看着手中的姜茶,陷入苦恼,“咱们这些年朝夕相对的,到底是谁呢?”

陵光叹了声,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只当是个弥天大谎,黄粱一梦罢了,做不得真。”

孟逢君笑了笑:“可不是嘛,做梦都不敢这么做的,清风师兄这会儿,不晓得多难受呢……你说人若是都能活得坦荡些,别总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该有多好。”

“信一个人,不问对错,该有多好。”

……

夜深,四下幽静,云渺宫的灯火逐渐暗去,地牢中,余鸢再度睁开眼,望着昏暗的周遭,心头一沉。

沦落至此,是她不够谨慎,这回与上次可不同,无尽和玄武那边多半不会冒险来救她,要想逃出去只能靠她自己了。

留在这,即便不是死路一条,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让她重见天日。

可她还有,未完之事。

腕上的捆仙绳刺得她皮开肉绽,换了别人区区捆仙绳她压根不会放在眼里,可施术之人偏偏是陵光,即便与从前相比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依旧难以相抗。

地牢中不见天日,她不确信天几时会亮,只能忍着钻心的痛,默念心诀,唤出自己的翎羽。

蛮蛮一族的翎羽虽不如朱雀血翎这等至宝,却亦能化利刃。

临行前,执明还给了她一道毒性极烈的锐刺,她不擅使毒,本以为是多此一举,没想到竟在这派上了用场。

捆仙绳算不得什么上品法宝,将毒附在翎羽上,可与之相抗。

她反复尝试,磨得腕子火辣辣地疼,却在曙光将露之时,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她心头猛一瑟缩,警觉地朝台阶上望去,本以为会是陵光前来诘问,大门推开,进来的却是步清风。

觉察到下头的人在看他,步清风亦斜了她一眼,而后提着脚边的食盒,缓步而下。

余鸢担心给他看出破绽,下意识地将袖子往下扯了几分,挡住了有些松动的捆仙绳,不露声色地将染毒的翎羽丢到裙下。

自进屋那一眼后,步清风再没有正眼瞧过她,食盒平稳地搁在她面前,他俯下身,从容地将盒中的几道菜都端了出来。

与上回陵光拿来的点心不同,这些饭菜都像是刚做的,还冒着热气儿,她嗅了嗅,当真香得很。

这手艺,还是挺眼熟的。

“……你做的?”她别开脸,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往这些菜上瞄。

怎么说呢,这小子是被长潋教得古板了些,但好在厨艺没有随他师父,做出来的饭菜虽及不上重黎,却不晓得是不是这些年吃多了的缘故,平平淡淡的家常味,还怪窝心的。

这些话她自是不可能告诉步清风的,她如今是个阶下囚,还骗了他那么久,如今撕破了脸,他不往饭菜里下药就不错了。

步清风也不理睬,只将饭碗和筷子推到她面前。

烛火通透,他的脸色却是肉眼可见的难看,眼睑发青,尽是倦色。

“你——没睡好?”余鸢下意识地问了句。

问完其实有些后悔,她已经不是“余念归”了,作甚还装得关心他睡得怎么样?

步清风微微一僵,似是不大想说话,动了动嘴唇,复又闭上。

他本就是个不擅撒谎的人,心思也藏不住,可今日在她面前,却是在竭力克制了。

他并无着急的意思,也不担心饭菜凉了会如何,可递到眼皮子底下的碗筷,仿佛在催促着她伸手。

没等她想清楚,却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腕上。

尽管她拉低了袖口,但血迹还是渗了出来,她身上穿着的仍是天虞山素白的弟子服,一点血色洇开,都瞧得清清楚楚。

她心头一咯噔,下意识缩手,却被他一把扣住。

尽管她挣扎着痛斥他的蛮横无礼,抓着她胳膊的那只手却没有丝毫松劲儿的意思。

直至掀起她的袖口,看到了血肉模糊的腕,他的眉头才微微皱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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