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一章:末节

胧霜阁外层层戒严,自闹出命案后,长琴便安排了弟子守住四面,不许闲杂人等近前。

事发在午后,眼下已近黄昏,进屋后,四周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尽管案头上放了一盏灯,依旧觉得阴气森森。

两滩血迹已经干涸,一滩在桌角边,一滩在门后。

璞玉剑没有挪动过位置,仍旧摆在原处,半截落在血迹上,半截几乎还是干净的。

她从案边缓缓踱到门后,反复打量着这两摊血迹和地上的璞玉剑,而后问:“人死时是如何倒下的?”

长琴回想片刻,指了指案边那滩血,道:“头朝着案台,侧卧而亡。”

“手中可有利器?”

“无。”

“地上的血可有人动过?”

“案发后一直维持原样。”

陵光点了点头,屈下身摸了摸黏腻的血迹,沉思须臾,嘱咐长琴:“将这两滩血围起来,今日到明晨,任何随意靠近这两滩血的人,不问缘由,立刻擒住。”

“……这是为何?”长琴不解。

她顺势捡起璞玉剑,夕照残影,窗下幽寒,沉默几许,方道:“擒住便可。”

说罢,转而看向长潋:“尸体何在?”

长潋瞧着她脸色不好,暗暗吃了一惊,忙道:“师尊随我来。”

事发突然,昆仑也没个陈尸处,只得将人暂且挪放到胧霜阁附近的隔间中安置,孟逢君和余念归守在外头,暂且没有瞧见闲杂人等接近。

见他二人过来,门前几人先后迎上来行礼。

陵光苏醒后,并未时常在山中走动,故而在场弟子中,当真认得她是谁的只有孟逢君和余念归,其他人在听长潋唤了声“师尊”后才晓得她是何人,按捺不住地悄悄观望,能一睹传闻中的四灵之首,那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对于这点小心思,陵光并未放在心上,转而询问孟逢君:“今日可有旁人来看过这具尸体?”

“苏门山楚掌门和我父君……和少阳山孟府君来过,还有两个中皇山弟子。”孟逢君答道。

“人放进去了?”

“不曾。”她摇摇头,看向长潋,“掌门叮嘱过,让我等守住这道门,任何人不得入内,自是谁来都一样拦下的。”

她脾气虽冲了些,但行事素来稳妥,有一便说一,她说没有人进去,那定是一只苍蝇都进不去的。

“尸体就在屋内,师尊请。”长潋示意守门的人让开一条路,走到门前,迟疑了一瞬,推开了那道门。

血腥气与尸体的酸腐味儿混在一出,飘散出来,颇为浑浊。

靠门近的几个弟子都忍不住捂了捂口鼻。

陵光面不改色地跨过门槛,忽然回过头来,看向台阶下的二人:“你们一同进来看看吧。”

孟逢君一愣,与余念归互觑一眼,默默地跟了进去。

死尸不宜见光,也不宜受风,否则会加快腐烂的速度,故而她们进去后,门便从外头关上了。

屋中静得人毛骨悚然,昏黄的暮光透过薄纱,照在早已熄灭的灯上,尘埃缓缓浮动,一切都像是溺在深海中的棉絮,愈发地沉重。

所有的门窗都是紧闭着的,屋中的的血腥气更为浓重,虽说昆仑的较之凡间更冷些,但距此人毙命已有数个时辰,尸体还是隐隐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气,在封闭的屋中久积弥厚,打开门便扑面而来。

隔间并无卧榻,亦或是桌椅之类的东西,尸体被平放在地上,身下垫了张毯子,身上的血还不曾干透,暂且也没有让人来清理,能清楚地看到胸口的剑伤与大片大片洇开的血。

干脆利落的一剑,穿心而过,应是没有丝毫痛苦的。

这一剑毙命的做法,确实像重黎的手笔。

看着这具正值芳华的尸体,谁人不叹惋。

陵光缓缓俯下身,面不改色地翻看尸体身上染血的布料与伤口附近的皮肉,与璞玉剑仔细比对。

长潋看着她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诚然在她回来之前,他便来看过,但如今由她亲自验尸,着实心存忐忑。

“师尊,如何?”

陵光眉头紧锁,并不作答,只看着手中长剑,久久无言。

璞玉是她亲手打造的,剑身几寸宽长,侧锋厚薄偏差,无人比她更清楚。

这道伤口,就是出自此剑。

只是这剑柄上的血迹,似乎少了些。

是手法娴熟,还是……

“是谁将尸体搬过来的?”

孟逢君答:“是我与几个师弟。”

“还有谁?”

四下沉默几许,余念归上前:“还有我。进门时,我以为人还有救,便急着上前查看。”

陵光看了她一眼:“你与此人可相识?”

“她是年前入山的外门弟子,姓陈,单名一个蕙字。”余念归叹道,“听闻是个性子内敛的,平日里话少,内门中与她相熟的人不多。外门弟子多居侧锋,归端华长老司管,不知她今日为何突然进了主峰,我路过时问了她几句,她只说要去胧霜阁答谢方才给她指路的公子,便急着走了,我也不曾多想,岂料转眼竟发生这种事……”

“外门弟子如何进得了主峰?”孟逢君蹙起了眉。

“不知。”余念归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这几日诸多门派弟子来往山中,咱们也没那么多闲暇顾着每个人,许是……许是有人带她进来的。”

这话说得隐晦,但不无道理。

为了这几桩命案,众多门派赶赴昆仑,主峰险峻,山道难行,诚然叮嘱过莫要随意走动,可这几日山间来来去去的人不胜枚举,如今死无对证,实在拿不准是谁把人带上来的。

“你见到她时,可有旁人在侧?”陵光忽然插了句。

余念归仔细回想:“我那会儿急着去给师父送东西,没有细看,不过……好像看到了一道金色的影子从墙角晃了过去。”

“金色?”孟逢君变了脸色,说到金色的衣裳,除了中皇山那帮招摇的孔雀还能有谁,“我这就去找中皇山的人讨个说法!”

“哎!你等等!”余念归哪敢就这么放她去,非得出事不可,“你先别急,也许是我眼花瞧错了,如今这案子已经够乱的了,莫要在此时招惹是非了。”

孟逢君心中虽对中皇山起疑,但她这话说得也在理,眼下的确不宜莽撞,迟疑片刻,暂且按住了火气,悻悻地攥紧了拳。

“师尊可有别的发现?”长潋问。

陵光不答,只是将璞玉剑递给了他,而后起身,用净水咒清理了指尖的血迹,平静地望着窗台边的霞光。

西斜的瑰色无声地靠近尸体身侧,落在满是血污的指尖,照出一根嵌在裂缝中的细软的发丝。

身后三人恰好被她遮挡,长潋留意到她的视线停留之处,还未看清,随着她一拂袖,一面素纱轻轻落在了尸体上,将其盖住了。

“走吧,没什么可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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