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六章:改变的人

冗长的山道上,细雪初停,重黎望着走在前头修长身影,从前总觉得这人做什么都慢吞吞的,这会儿拽着他走,脚程倒是快。

虽说以他的修为,捆仙绳也奈何不得,但说到底他是堕魔之身,被仙家之物捆着,终归是不大舒服。

“你打算拖着我去牢房?”他叹了口气。

走在前头的人陡然顿住,停在了树下,回过身鄙夷地望着他:“昆仑几时有牢房?”

重黎笑了声:“也是。”

清净之地,岂会沾染污秽。

长潋拂袖间,将他身上的捆仙绳收了回去。

重黎动了动手腕,笑道:“你这戏做得不足,起码得将我押到胧霜阁这种僻静的地方,站在路边要被人瞧见,指不定背后如何编排你。”

“少扯皮。”长潋翻了个白眼,“你今日是一早打算好的?”

“什么?”

“还装傻?”

见他皱眉,重黎无奈地笑笑,默然须臾,道:“不算一早,也是刚刚决定的。我既没有证据,也没有什么人愿意信我,继续说下去,只会越描越黑,还不如直截了当地让他们打消让我当场认罪伏诛的念头,横竖我凶恶四海皆知,冥顽不灵,也不差这一句两句的,他们要骂便骂吧……”

“师尊可知?”长潋觉得他话未说尽,他此番跟着师尊回到昆仑,有挂念之事,心终归是不定的。

他今日肯站出来与中皇山的人当堂对质,已是极大的容忍了。

八年不见,他这性子的确收敛了不少,但收敛归收敛,也绝不是个任人宰割的主儿。

他方才那一番话,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不认罪,不退让,说他没有下一步的打算,他是不信的。

问题在于,他可有跟师尊商量过。

重黎默了默,叹息道:“我还没有告诉师尊,你也别什么都给我抖搂出去,师尊刚复生,身子都没养好呢,再操心这事儿还怎么安心。”

他此次回来,最是担忧的便是陵光复生后的状况,颍川同他说过,从过去拉回来的魂魄肯定不如散魂之前来得安稳,叮嘱他即便人醒了,也要多留心,切不可疏忽懈怠,待过些年,便好些了。

他本想等十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烦人事办好了,再回云渺宫前迎候。

她没有醒来,他就再等十年。

没料到她八年便醒来了,欢喜自是欢喜的,但忧虑也随之而至。

他这些年做了太多噩梦,梦见她千年也未能醒来,又或是梦见她的魂魄又散了,他怎么追都追不回来……

“无尽最是忌惮的便是死而复生的师尊,无论是过去还是今日,他定会用尽手段铲除阻碍,不能贸然让师尊涉险,师尊这次下山时日不长,也没撞上什么妖物,无尽和玄武那边说不定还没得到消息,姑且能瞒一时算一时吧。”

他觉得此时回到昆仑山,自己的出现或可能让这些穷追不舍的仙门中人消停一段时日,也让师尊能安心回来养养身子。

但这对他而言太过束手束脚,反倒被动,并非长久之计。

“你变了很多。”长潋沉默良久,道出一句。

这八年间,他虽也远远看见过他悄悄坐在云渺宫前,从寂寥深夜静坐到朦胧天明,却从未上前同他说过一句话。

此时总觉得眼前的人是陌生的,仿佛已经过去了几度春秋轮回,岁月粗粝,将一个浑身带刺儿的人都磋磨得稳重如石。

他不由怀疑这五千年来冲着天虞山大门骂骂咧咧,拿着英招剑同他大战几个日夜的人到底是谁。

“人总是会变的……”重黎笑了笑,“无尽还不知师尊将长生之血给了我,在他知晓之前,我得尽快找到彻底了结这祸患的法子,过些时日,我再去一趟符惕山。”

“符惕山?江疑神君的居处?”长潋听说过此地,但他作为仙灵诞世之时,符惕山已经荒废,故而不曾去过,重黎今日忽然提及,着实令他意外。

“江疑神君生前一直潜心钻研如何彻底铲除无尽的法子,可惜神君去得早,不知可有留下什么线索,我去符惕山,若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也是好的。”

“还有这么一说……”长潋也是刚刚知晓,“但符惕山荒芜已久,即便真有什么残卷留存,只怕也找不到了……”

江疑神君与他们的师尊是旧识,就连师尊都不知,他们又能去哪儿找呢?

“再去一趟吧。”重黎不死心地攥紧了拳,江疑神君钻研多年,总不至于都记在脑子里,或许是他遗漏了什么地方,只是暂且没有想起,再去一趟,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可以你现在的状况,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失去意识,离开了昆仑,谁都不知会发生什么。”长潋提醒道。

重黎蹙眉凝思:“我自会设法保持清醒,压制体内的元神。”

“无尽乃世间至邪,他的元神亦是能轻易勾起人心底欲念之物,你说得轻巧,当真以为像对付寻常妖物那般吗?”长潋吃过这苦头,八年前他寡欲清心,几度闭关,终还是没能将其压制。

重黎堕魔之后本身欲念便比仙灵强,便是修为深厚也不见得就能胜过无尽,稍有差池,只怕衰弱得比他那时更快。

“我总有法子的,你别问了……”重黎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同他细说。

长潋晓得他铁了心,拦也是白费功夫,默然片刻,叹了口气:“你打算在昆仑待几日?”

他想了想:“待师尊身子好转我再走,那些仙门之人就劳你拖延几日了,他们追过来我行事不太方便。”

符惕山艰险,可不是寻常人能涉足的。

长潋会意地点了点头:“下山前知会一声,别再一声不吭地走人了,师尊真的会生气的。”

重黎一愣,想起陵光在令丘山找到他的时候,心中既好笑又无奈:“我记着了。”

“话说你同霓旌……怎么样了?”他话锋一转,长潋猝不及防,怔在那瞪大了眼。

“什,什么怎么样了?”

重黎嗤笑:“假正经什么,真当我瞎的?”

他眉一挑,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莫名招人烦。

长潋被戳中心思,平日里素来淡然的人这会儿却窘迫得耳根发烫,狠狠白了他一眼。

“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好你自个儿。”

重黎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只是提醒你珍惜眼前人,想要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就赶紧去,莫要事事想着来日方长,不急一时,有时候这‘一时’,比你想的还要短暂,世上可没后悔药。”

别像他,总是晚一步,总是事后才发现自己错了。

回过神来,连那句“喜爱”,都配不上了。

------题外话------

三岁这八年在人间游历,真的改变了很多,他以后肯定会很疼师尊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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