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三章:弟子重黎,恭迎师尊复生

天净云清,万籁消弭,冗长的沉默像是归人窗上的月光,将满腔赤诚都化成了水。

而后,重黎缓缓地蹲了下去,屈着膝捂住了脸,几度哽咽。

陵光本以为久别重逢,这人或是瞠目结舌,或是一边惊呼,一边疯狗似的跑过来,却没想到他就这么蹲下了。

对,蹲下了。

这小子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可看着他半天没有起来的意思,又甚是尴尬。

八年没见,总不能看着他一直这么没出息地耷拉在那吧,种蘑菇吗?

犹豫片刻,她走了过去,从一对石碗石勺中腾出手来,用指尖轻轻在他肩上推了一下。

“做什么蹲在这,昨晚不是都见过了,别发神经,赶紧起啦。”

“……昨晚?”重黎错愕地抬起头,怔忡良久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梦?”

陵光无奈地摇摇头,看他的眼神仿佛看着一傻子:“若是假的,昨晚抱……”

“抱?”

“咳……没什么。”陵光别开视线,懒得同他细说。

可那双漆夜般的眼却如熠熠玄火,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像是要将她每一根骨头都瞧仔细才罢休。

“师尊……”脱口而出的一声师尊,带着细细微颤,八年,或是更久,等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了,在梦里无数次祈盼过云渺宫重开的那日,可都是假的。

一碰,就醒了。

此刻站在眼前的人,却如此真切,令他不由得鼻尖发酸。

“长潋不曾告诉你?”

他摇了摇头:“我这些年四处云游,昆仑那边并不知我的去向。”

这话倒是不假,令丘山与昆仑同在西海,虽说隔了几座山脉,于她而言,却也不过半日脚程,若是长潋有他的消息,她便不必下山后费劲儿绕这么一圈了。

他抬头望着她的眼神太过炙热,陵光被盯得头皮发麻,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别蹲在这。”她伸出了手,别开脸清了清嗓子,“起来搭把手,粥要糊了。”

“……嗯。”重黎扯出个笑容,看着眼前修长如玉的手,踟蹰半响,终于抓住了。

手是暖的,和躺在冰棺里时截然不同。

这阵暖意于他而言,就是比任何宝物都要珍贵的东西。

足以抚平这些年的餐风饮浪,支撑着他站直身躯。

心头喜悦还未褪去,眼前的人却狐疑地来回打量了他好几圈。

“怎,怎么了?”重黎一僵。

陵光抚着下巴,思量片刻,问他:“你是不是矮了?”

“……”

许是她的眼神和态度过于认真,他不由得也跟着怀疑起来,忙不迭地看了看自己。

“没,没有吧。”

他这些年游历四方,好像还长了几分来着。

陵光想了想,觉得许是做凡人太久了,那会儿她个子矮,才到他胸口,如今换回自己原来的身子了,也就与他肩膀齐平,说到底还是比他矮了一大截。

她分明记得从前,他还比她矮许多的。

仰起头的时候,恰好撞进那双漆夜般的眼,与昨日不同,那双眼里如今仿佛盛满漫天碎星河,欢喜与温柔仿佛要溢出来。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下。

细微的动作重黎自是看在眼里的,他晓得她刚醒,应当还有许多不适应,对他这些年的作为想来也有诸多想不通之处,毕竟他从前是个混账东西,做了不少让她失望的事,一下子让她信他已经改悔了,实在有些为难人。

他不想逼她,人醒了他就知足了。

他适时地抽回了手,退后两步,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陵光一怔,却见他已经俯首磕了下去,恭恭敬敬地道了句。

“弟子重黎,恭迎师尊复生!”

铿锵有力的恭贺下,藏着的是赤诚的真心,如释重负的欢喜,盼她青睐,愿她不弃。

看着眼前好像在一夜间长大的青年,已经不记得他上回这般同她行礼是什么时候了,璞玉剑断后,他们都好些年没推心置腹地说过几句话了。

如今璞玉剑被修复,虽无法如当初她赠出时那般无瑕,却也尽了力。

伤痕与过往都密密麻麻地融进了那些裂缝里,抹不去,也无需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陵光沉默须臾,叹了口气:“起来吧,我如今……也算不得你师尊。”

八隅崖义绝,她与他就再不是师徒了,倒不必如此拘礼,与寻常一样便可。

她并无别的意思,但这话在重黎听来,却如当头雷击。

“师尊这是……这是不肯原谅我,当真不要我了?”

他往前挪了两步,慌张地抓住她的衣袂,又不敢用力,小心翼翼的攥着,仿佛那是他的救命稻草,她一句话就能定他生死。

“我知道错了,我在改,我都会改!……从前都是我不对,师尊待我这么好,是我误会了师尊,师尊你打我骂我都行,别……别赶我走……”

说到后来,他竟有些语无伦次了。

陵光实在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言,他竟能想得这么多,一时啼笑皆非,试图将袖子抽回来,可一抽,他就更紧张了。

她简直给气笑了:“起来!我没说赶你走,袖子要给你扯裂了!”

“师尊说真的?”重黎欣喜地掀起眼帘子,一瞬不瞬地瞧着她,活像个怕极了被欺骗的少年。

陵光叹了口气:“没骗你。”

“那师尊是原谅我,愿意认我了?”

“你!……”她的袖子还被他攥在手里,大有她不答应,这截袖子今日就休想拿回来的架势,她好气又好笑,窘迫地瞪了他一眼,“你是无赖吗!”

“师尊若还愿意认我,我无赖也无妨。”

“……”臭不要脸!

僵持良久,终还是她先扛不住败下阵来:“……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横竖从做他师父的那一日起,她就没想过会不要他。

见她松了口,重黎自是不胜欣喜,可要说的话还没出口,便忽然闻到一阵呛鼻的焦糊味儿。

陵光心头一咯噔,慌忙回头望。

只见身后石锅已然烧干了水,好好一锅粥,愣是成了一碗乌漆嘛黑的“异物”。

一早上的忙碌付之东流,她顿时沉下了脸。

重黎探头瞧了瞧,锅里正冒着黑烟。

他才想起她方才好像是说过粥要糊了,可惜被他一打岔,没顾上看火。

锅中的黍米越来越黑,与陵光此时的脸色如出一辙,惊得他抖一激灵。

“这是师尊做的早饭么……”

身旁的人恻恻撇来一眼,满脸写着“你说呢”。

他顿时心虚,干笑两声。

“……我重新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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