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二章:北地故梦

北海极北之地边界,风雪飘摇,执明搀着面色苍白的无尽步入雪原,苍茫如漠的漫天飞雪教人难以视物。

他在一片深渊旁停下,捻指掐诀,掌中太阴斗随之而起,飞旋着悬于渊上,幽光阵阵,如水幕天瀑直流而下。

飞雪蒙泽,凌乱的碎渣于罡风中汇集,一条直通谷底的长阶在他脚下铺陈开来。

他沉着脸,将无尽带了下去。

谷底是座隐秘的地宫,如南海天虞山,极北之地乃是玄武诞生之处,这便是他的居所。

不周山一劫后,他为避风头,一直躲藏于此,但着手找寻长生之血后,此处也有百来年不曾住了。

极北之地阴寒之至,寻常灵兽不敢靠近,更不必说肉身凡胎了。

为蕴养他从育遗谷带回的南华血藤,方圆百里的城镇村寨都被屠了个干净,如今整片极北之地,可谓清净。

他一拂袖,茫茫雪谷中便出现了一扇嵌入山崖的巨门,饱经风霜的岩石任刀凿斧劈,岿然不动,触之只觉掌心被寒气刺痛,竟比火灼还要炙热。

这扇门从前他推起来是十分轻松的,如推开一扇纸片儿,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现这扇门越来越重,这次回来,竟须得催动体内灵气,与从门后传来的回拒相抗,使得浑身气力,才得以推开半扇门。

他的额头沁出了细汗,面上却仍旧不露声色,将人扶入冰雪搭筑的玄冥殿中,平静地放下。

无尽幽幽转醒,掀起眼帘子,瞧了他一眼。

发现他正在查看他腰腹处的伤,分了些灵力与他,护住了他的心脉。

他的元神本就只取回一半,另一半仍借了崔珏的,寸情那一剑,几乎切断了两缕半魂间的连系,若不是执明出手快,他的元神还真有碎散的可能。

玉石俱焚的觉悟,宁可拉着他一起死,也绝不让他踏入昆仑。

呵,不愧是朱雀上神啊。

见他惨淡地笑,执明不由拧眉:“差点没命还笑得出?”

他吃力地咳了几声,呛出几口浊血,仍是笑意未减:“我只是觉得,当初帝俊要创四灵镇世之时,我怎么就没先一步,在你们元神未稳时,斩草除根……嘶!”

正探看他伤处的那只手,劲儿陡然重了几分,疼得他脸色猝然煞白。

“后悔也迟了。”执明冷眼瞧着他,讥诮道,“十拿九稳的一战,临了也能被算计,你到底还是小瞧了陵光。”

无尽嗤笑:“是,我小瞧了她,以为她没了法力和记忆,不足为惧,放任她太久,却是被狠咬一口,咳咳……”

看着那道还在冒血的口子,执明面露难色:“你身上邪气太重,与寸情的剑气相冲,这道伤一时半会儿是治不好的。论阶品,霄明的确在寸情之上,但诛魔的能耐,寸情称第二,当今世上就再没有一把剑能称得上第一了,倒不是在糊弄你,我无能为力。”

闻言,似是早已猜到这样的结果,无尽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是我疏忽了……这伤不必你治,给我寻个能闭关的地儿,只要每月送来些妖兽之血,我可自行疗伤。”那一剑正中要害,虽已护住元神,但依旧疼得厉害,他坐着都有些吃力,细细喘息,压抑着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虚弱。

眼前的人眸光中似有一抹探究之意,令他更为警醒,一敛颓势,直起了背。

“我闭关其间,你暂且不要轻举妄动,陵光已死,酆都却还有位好管闲事的帝君,以及陵光座下那两个小子,不得不防……如今陵光身死魂散,之后的事,都可从长计议。”

执明沉思片刻,淡淡的应了声。

“妖兽之血,什么血都可吗?”

无尽摇了摇头:“要修补元神,唯有心头血,”

他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这座玄冥宫底下,有一处冰窟,灵气鼎盛,我从前闭关,也在此处,你去哪疗伤,多久才可?”

无尽低头看了眼久久难合的伤口,面露难色:“……需些年月。”

他都这么说了,想必一时半会也急不得。

执明亲自将他带入冰窟,窟中冰层深厚,山石间混有磷石,从四壁间透出丝丝微光,倒也无需烛火。

严寒刺骨,非寻常人可忍受。

冰窟中央,乃一聚灵之阵,星辰万象,皆绘于其中。

置身其中,便能清晰地感受到地脉中磅礴的灵气游走,确如他所言,是个疗伤的好去处。

“我出关之前,许多事,都要交付于你了。”这是冰窟石门关上前,无尽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石门闭合后,门外的人敛起了眸中神光,平静地回到玄冥殿,只是这次,他步入了偏殿。

殿中点着两只火炉,还有几盏长明灯,陈设的物件也就只有必需的那么几样,窗外风雪连天,整座神宫都冷冷清清。

唯有这间屋子是暖的,还有几分人气儿。

他推开门,便能看见被两根捆仙绳缚住的两个人。

他们已经在这待了几个时辰,挣扎过,咒骂过,但都没有用。

这间屋子外头被设了禁制,便是能挣开捆仙绳,也逃不出去。

陆君陈确实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同东海的小殿下关在一起,且没记错的话,玄武剜他的心头血炼药,要救的人,就是这位敖洵小殿下吧。

执明将将他二人丢在此处时,明显有些仓促,连嘴都没封上。

起初二人坐在床榻上,各安一边,互不理睬,也不知是谁先开口喊了声“喂”,神使鬼差地搭上了话。

陆君陈这才晓得,自己的心头血是被拿去给这样一个温润谦恭的仙君治病。

而敖洵也才知道,自己这几个月一直在喝的血居然就是眼前这位面目俊朗的青衣公子的。

一个被利用,一个被欺骗。

不知是不是因为体内淌着相同的一股血,几句话下来,竟觉得彼此说话十分投机。

好些深埋在心底的怨和气,都能一股脑儿地抖搂出来。

说到执明是如何取心头血炼药时,陆君陈瞧着这个儒雅的少年眉头都拧在了一处,似是有什么话要像岩浆喷薄而出,却又在说出口前冻成了僵土,最终只道了句:“抱歉……”

血也放了,伤也疼了,陆君陈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痛楚加诸在一个才从浑噩中醒过来的人身上,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并不好受,何况他也是被执明绑到这来的。

二人今日耗损了太多灵力,又在殿中等了许久,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神识混沌间,深陷梦境中。

梦里仍是一片雪原,皑皑天地一色,不知去路归途。

冰凿雪砌的宫门前,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青年,着一身流墨雾绡衣,袖袍滚滚,长发翩飞。

其身姿如松柏挺拔颀长,身形精瘦,宽肩窄腰,漫天飞雪更衬得他唇红齿白,色若春晓。

他回过头望来,剑眉星目,花无其魄,玉无其魅,俊朗不可夺。

他阔步而来,眼中似是盛着清冽的酒,那般炽烈,也那般熟悉。

逼近唇边的呼唤声几度凝噎,倒还是他先开了口。

“东华,你来了。”

开门声将二人从梦中猛地拖了回来,刺目的雪光中,陆君陈眯了眯眼,想要看清来人。

梦中风华潋滟的青年含笑的眉眼逐渐与之重合,他最终看清了。

苍白的,黯然冷淡的。

执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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