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九章:终究有亏

是日,端华便亲自走了趟长瀛阁,道明当下局势,请应燃与云霆共为,安置山中百姓。

不少百姓也觉察到风云暗涌,一时间人心惶惶,流言不断。

但形势所迫,也顾不上这些细处了。

斩妖除魔,救人不问善恶,故而山中一直是鱼龙混杂,幸而还有新君坐镇,虽说年少,但一国之君尚在,于臣下仍有律法约束。

但听闻妖兽围困西海后,闹事的也不乏人在。

云衡随应燃四处奔走,暂且将其收押在长瀛阁后的屋子里,听候云霆和楚司湛发落。

晴虹灯从早点到晚,山河图上,西海内妖兽的动向逐渐混乱,似是发了疯般找寻着什么,有几回,已极为靠近昆仑,委实教人沁出一层冷汗。

孟逢君和步清风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云渺渺置身其中,不断移动着妖兽出现的位置,仔细看过每一处,不做任何定论。

标完今日妖兽的动向,屋外已近黄昏,已然忘了自己一日都水米未进的云渺渺被孟逢君硬拖出了神宫,逼也要逼着她先垫垫肚子。

步清风则受到传令,率一众弟子去山间巡视,安置还未回到主峰的百姓。

吃了一碗索然无味的面,泛酸的胃稍稍舒服了些,云渺渺看了眼坐在对面盯了她许久的人。

“我吃完了,你不必跟盯梢似的瞧着我吧。”

孟逢君嗤了一声:“不盯着你,你能吃几口?”

她默了默,犹豫良久,叹了口气。

“……之前看你在云渺宫后厨吃辣椒粉和盐,一直想问你……是不是尝不出味道了?”

云渺渺蓦然一怔,倒是没想到她当日就看了一眼,也能想到这一层。

连余鸢都托付与她了,此事也用不着瞒着。

“五感缺失,有些麻烦罢了……”

她云淡风轻地答道。

闻言,孟逢君双肩一僵。

“这叫‘有些麻烦’——?”

丧失五感,可是命不久矣的先兆,回想她近来的状况和说的那些遗言似的话,忽然都能解释得通了。

“你该不会真的……”

云渺渺无奈地笑了笑:“我没骗你,一早便说了,如今可以信了?”

她将碗筷收拾好,便走出了屋子。

愕然的孟逢君匆匆追了上来,一把扣住她的腕。

果然,看似康健,都是装出来的,这脉搏与重病无异。

“大概就这几个月了吧……”云渺渺平静地推开了她的手,仿佛说的是别的死期似的,眸中都没有半分波澜。

不远处,传来了婴孩的笑闹声,抬眼望去,竟是余念归正逗弄着当日她救下的那孩子,孩子的爹爹坐在山石上熟练地轻哄。

云渺渺示意她莫要多言,二人走了过去。

余念归抬起头,略有一丝诧异。

男子也反应了过来,忙道:“仙君别误会,我不是有意违抗禁令,只是孩子哭闹得厉害,带出来走一走,哄睡了便抱回屋去……”

云渺渺摇了摇头,并未责怪。

看着他怀中的婴孩,那样稚嫩,让人不由心生怜惜,涌起一阵莫名的暖。

她还记得那日重黎给起的名儿,唤作九如。

平日里瞧着糙里糙气,脾气还差,居然想得出这样的名字。

她犹豫半响,抿了抿唇,轻声问。

“可否……让我抱抱这孩子?”

莫说余念归和那男子,连孟逢君都怔住了。

僵持半响,男子猛然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将孩子递了过去。

“仙君哪里话,这孩子的命都是您救的,您想抱他,可是天大的福气!”

他应得痛快,云渺渺看着眼前咿咿呀呀的孩子却有些手足无措。

说来她还真没抱过这样小的人儿,嫩豆腐似的一团,捏一下都像是能掐出水来,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坏了。

见她抬起的手又放下,放下又不甘心地抬起,余念归不由得笑出了声,上前来教她。

“来,一手托着孩子的头,一手抱着腰,放平些,让他躺在你怀里……”

余念归轻声软语地同她说着话,在旁人看来,真不像个失忆的人,可若不是记不得一切,这样的笑容,怕是早就湮灭在痛苦与自责中了。

孩子起初有些不适,但抱得舒服了,便冲着她咯咯地笑。

还未长好的乳牙又细又小,瞧着十分可爱。

孟逢君看了云渺渺一眼,那双喜怒不惊的桃花眼里,竟然也流露出了些许人世间才有的动容与温软。

那眼神,也满是疼惜与善意,还掺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

云渺渺感到软如轻絮的孩子在蹭她的臂弯,像个散发着温热的小炉子,比她暖和多了。

那样幼小,无力,脆弱且不可思议,比她见过的任何珍宝都要熠熠生辉。

连日来支撑着她的刺儿忽然都在这笑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之后便是恍恍惚惚,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将孩子还了回去,又是如何看着余念归和那男子走远。

“听说这孩子是你折了自己的福寿,硬是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孟逢君随口一问,身后却没有应声。

疑惑地回过头,却见云渺渺整个人像刺猬似的蹲成了一团,吓了她一跳,赶忙去扶。

“怎么了你?伤口裂了?还是累的?”

云渺渺摇着头,含含糊糊不知说了句什么。

她凑过去,却见一双泛红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远处。

明明是有神的,却莫名令人感到心头发凉。

云渺渺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孩子的温度似乎还留在这,灼心的暖,也是刺痛的刃。

她曾有过两个娘亲。

一个受不住她多舛的命格,以死弃她,得来半生荣华。

一个小心翼翼将她抚养成人,以死护她,临终都没听到她唤一声“娘亲”。

而她又如何呢?

看向自己的小腹的瞬间,她感到了一阵强烈的不可名状痛苦。

或许,她压根就不配有什么孩子吧……

此生虽无悔,终究有亏。

……

西海邪气涌动,却并未波及他处。

此时的东海依旧是万里无云。

敖洵站在海边,等候良久,依旧没有等到那个说好每隔十日便会来给他送一回药的人。

眼看天色将晚,他想着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不打算继续等下去,正要回龙宫,天上却落下一只乌鹊,绕着他盘旋三圈,最终落在他掌中。

敖洵愣了愣,细看,瞧见了鸟爪上绑着的一小瓶药和字条,解下细看,是他熟悉的笔迹。

字条写得似是有些匆忙,只嘱咐了他记得每日服药。

敖洵叹了口气,将乌鹊放飞,托着药瓶端详片刻,仍旧瞧不出什么来。

但药送来了,他也放下了心。

没出什么事便好……

他带着药回到龙宫,还未进门,便撞上了行色匆匆的镜鸾。

再度重逢,着实意外,还没来得及寒暄,龙王敖广便领着子嗣和一众虾兵蟹将迎了出来,龙宫大门前,乌泱泱地跪了一片。

“小仙参见上君!”

已经一把年纪的敖广毕恭毕敬地跪了下去,平日呼风唤雨的龙王,此时却是毫不含糊地行此大礼,着实把敖洵吓了一跳。

便是再愚钝无知,也能想到眼前的女子绝不是个简单人物,那日在林间小屋,他光顾着救人,怕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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