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三章:呓语

陆君陈已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哪怕拖着这残躯和那不知何时会要他性命的咒术,也要逃出这里,可就在剑刺下的瞬间,却忽然听到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

“东华……”

无助至极,仿佛被梦魇拖入了无法脱逃的深渊,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令他浑身一僵,手中的剑也刺偏半分,擦着玄武的手腕,扎入了地面。

万籁俱寂,连呼吸声都像是被屏住了。

陆端华注视着躺在地上的人,抿紧了唇。

这个名字,他听过数回,每每多问一句,这人就一副恨不得大开杀戒的神情。

可此时此刻,却又是如此悲切。

犹豫良久,他折了一只传音纸鹤,将要说的话寄于纸鹤中,将脚踝上的手硬是掰开,步出山洞,将其放飞,对着苏门山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再度回到了山洞中。

玄武体内的邪气与灵气正如潮水般随着血液散出,放着不管,便是不死,也是废人一个了。

这些时日,陆端华不止一次设想过要杀了他除害,但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摆在眼前,他却发现竟然败给了他一句“东华”。

不知怎么的,就是下不了手。

他走过去,踹了玄武一脚,毫无反应,蹲下身将人翻过来,早已是面如土色。

为了去见那位小殿下而特意换的素色纱衣,被血染得不成样子,也不知到底在撑什么,这么重的伤,不仅要应付虎视眈眈的无尽,还不忘去东海送药,直至回到这座山洞,才终于倒了下来。

碰到他的身子才发觉,凉得跟尸体一样。

都说入了魔之后,便失了正气,邪气阴寒入体,有如行尸走肉。

他这般模样,倒是分毫不差。

陆君陈想不明白,他究竟为了什么。

墙根下的药都是在取他心头血时给他疗伤用的,还有些野果吃食,应是怕他饿死才去弄来的。

回想下来,玄武虽时常告诫敢轻举妄动就杀了他,可除了要他的心头血入药之外,也不曾多加为难。

这人,实在教人捉摸不透。

他叹了口气,打算将人拖到篝火旁,一上手忽觉不太对。

他皱了皱眉,试探着伸手将人抱起来。

果然,这也太轻了些。

他眼下都没什么力气,居然还能如此轻巧地将人横抱到火边,丝毫不觉吃力。

这么久以来,他的确没见过这魔头吃东西,但……但他不是上神吗,吸食天地灵气便可存活,便也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他将药取来,小心地剥开那些结了血痂的衣裳,终于看清了这道伤口。

胸口的伤比他想象中更重,穿体而过的剑痕纤细,却丝毫不影响它的致命。

仙门灵剑他见过不少,但这般细长的伤,他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曾在天虞山有过数面之缘的那个小姑娘所持之剑。

好像叫……寸情?

除了这道伤口,玄武身上还有不少陈年旧伤,消瘦得不像话的身躯简直跟皮包骨一般骇人,偏偏新伤旧伤,伤伤交叠,这哪里是个上神,活像个饱受残虐,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新尸。

陆君陈久病成医,这伤势看一眼便晓得不妙,给他诊了脉,探了灵根,撇开这一剑,都已经惨不忍睹了。

这人能活到现在,实在令人惊奇。

就是这样了,还惦记着东海小殿下的病。

想必是当真放在心上的人吧。

“东华……你别去……”呜咽的呢喃声再度响起,苍白如纸的脸瘦得棱角分明,眉头紧锁,噩梦连连,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砸在火边,瞬间便烤干了。

陆君陈看了眼又一次抓住了他的那只手,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的手几经踟蹰,轻轻地抚过他的额头。

“好了,我没走。”

似是受到了宽慰,玄武的眉宇舒展了些,也不再死拽着他不放了。

陆君陈沉思半响,先以自身灵气封住他体内邪气,再将腐肉剐除,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护心丹,瓶中只剩一枚药了,犹豫再三,还是先给了他。

算算日子,离他服药的日子还有两月,届时再想法子吧。

撕了衣摆包扎好,陆君陈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忽然发现玄武正看着他。

心头顿时一咯噔。

“我……我看你伤得很重,就……”他试图解释,话音未落,方才还如死尸般的人居然挺身坐起,突然一把抱住了他。

陆君陈吓得不轻,双手僵在了半空中,玄武的身子很冷,他只感到怀里像是揣了一块冰,不知作何反应。

直到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竟然在发抖。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东华……”

陆君陈倏忽一怔,顿时明白了他还没清醒过来,许是疼痛让他出现了幻觉,才将他当做了另一人。

冰冷的,没有重量般的身子倒在他身上,陆君陈一时手足无措,只能听他絮絮叨叨地念着同一个名字,欢喜,悲恸,无数复杂的思绪交织在一起,与平日判若两人。

“我找了你好久,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那时候我明明救下你了……”寸情的威力是无形的,只有受过同样的上,才能感同身受。

他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幻觉,只觉得眼前的人是暖和的,而不是僵硬的尸体,这就足够了。

得多喜爱一个人,才会被折磨成这副样子啊……

陆君陈默默叹息,沾着血的怀抱冷得人直打颤,他没有将他推开,撑着身子,静静地听着他似梦非梦的胡言,等着他终于撑不住昏睡过去,再将人抱到一边,盖上袍子。

他静默无言地坐在火堆旁,往火中添柴,想不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明明打算好要逃,明明想杀了这个魔头,退路想好了,决心也落定了,怎么就……怎么就心软了呢?

抱起这副行尸走肉般的躯壳时,他从心底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疼痛。

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想把他弄醒后好好问问,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风灌了进来,卷着几许雪色,像是将年月碾碎后,抖落的喧嚣。

后背忽然一疼,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却并无伤口。

疼的,是他的与生俱来的那道火灼般的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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