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你被人挖过心吗

这句话,她其实说得很平淡。

榻上蜷着的人却忽然僵住了,就在她以为他终于消停了的时候,她听到了抽噎声。

没错,抽噎声。

她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可仔细一瞧,却见他抱着那件外袍,像抱着世上最后的一捧光,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你别走你看看我”

像是想起了极为可怕的事,他闭紧了眼,似是除了她的袍子,他已经抓不住世上任何东西了。

她吞咽了一下,缓缓伸出手,撩起了他脸上的几缕碎发,将其别至而后。

做的时候她倒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想这么做,于是,真的这么做了而已。

可当她拨开头发,看到的是他脸上的泪。

符水导致的痛和其它不知名的痛楚混在了一起,他揪着自己的衣领,已经扯开了些,蜿蜒的锁骨下,露出了一截狰狞可怖的伤疤。

她小心地抓住了那截领子,将其往下揭了揭,终于看清了。

却也陷入巨大的惊骇中,心头仿佛被绞紧了,一时间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一道陈年的伤,长在了极为可怕的位置上,如毒蛇盘踞,周围的皮肉像是被揉烂了,扯成了碎片,再被粗糙地缝起来的破布,根本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利刃,才能打出这样可怖的口子。

至少在她三辈子的印象中,哪怕是在北海边捡到他的那回,都不曾见过这般严重的伤。

看着都是要命的啊。

她错愕地看向他“谁打的”

他半睁着眼,泪水迷蒙,像隔着一层雾看她,难免出错。

她的样子,渐渐变成了前世那张冷漠如霜招人恨的脸。

他沉默了很久,缓缓道出一个地方。

“苍梧渊”

她一怔,又听他继续说下去。

“你把我丢在那了。”

他眼里全是失望与不甘,额头上磕到柱子的那块儿已经红肿了起来,瞧着有些可怜。

“我看见你在那,我喊你了可能声音有些小了,你没听见你是没听见对吗不是不理我对吗”

她从来没听过这么卑微的声音,已经低到了尘埃里,还不够。

这副模样,似是毫无防备,无论想知道什么,他都会说。

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无力的手,俯身过去问他“然后呢”

他凄楚地笑着,又哭又笑,似是想起了天下最荒唐的笑话。

他就这么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仔细看看,她到底是什么。

“师尊。”

他突然唤了一声,缓缓合上了眼。

所有的声音,好像都静了下来,唯有他眼中含着凄楚的笑。

“你被人挖过心吗”

膏烛摇曳了一下,映在四壁上的影子也跟着动荡,明明是青天白日,她只是忘了拉开四周的帘子罢了,却感到了无尽的寒意自脚底升腾而起,四肢百骸转眼如坠冰窟。

榻上的人没有动静了,符水的药效好像在渐渐过去,云渺渺坐在床沿,久久不能动弹。

她攥着那截衣领,骨节渐渐发白,再看那道伤疤,烫手似的猛然松开,滑坐在床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圈住了双膝,想要忍住浑身的颤抖。

数千年前,苍梧渊发生过一场足以留载史册的惨祸,父神散灵而去,数万妖兽如滔滔洪流奔涌而出,六界折损惨重。

她埋头藏书阁,也曾看到过其中记载。

一合眼,仿佛就能看到那些孽障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撕咬着血肉的景象。

只是这一次,身陷其中的,是重黎。

她有些喘不上气来,总觉得他说的话都似曾相识。

让她很是难受。

就好像当初在苍梧渊丢下他的,是她

师尊,你被人挖过心吗

你被人挖过心吗

怎么可能,那怎么还能活呢

留下这样的伤疤,当时得有多疼

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师父的死,言寒轻的死,天虞山,乃至各派弟子遭逢的劫难,已经令她分身乏术,还要她如何

她那日同霓旌说,可能有那么点儿喜欢着他。

可也仅仅只有那么点儿,这般局面下,都给湮没了。

她不是在生气,只是觉得很难受,看着他就难受得快要维持不住理智。

可他怎么就这么能给她出难题

怎么还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晃悠在她眼皮子底下哭他怎么能哭

一阵沉默之后,她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握住了他垂在床沿的手。

“你赢了。”

“咳咳”重黎感到自己脑子胀痛得快裂开了似的,抬手揉了揉眉心,睁开了眼。

昏沉像一群蜂没完没了地在耳边绕,他其实还不大清醒,只觉得额头又麻又疼,伸手一摸,居然摸到了一手的药膏。

外头一片昏暗,他床头点着一盏小小的纱灯,灯火昏黄而微弱,也很温柔。

他不由恍惚,总觉得像是在梦里。

事实上他方才真的做了个噩梦。

四下安静得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他困惑地低下头,身上盖着被子,衣裳被脱下来了,只有一件中衣在身,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件荼白的衣袍。

他认得这是谁的衣裳,只是为何会在他手里。

他好好想了想,事情的始末才逐渐浮现出来,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是浑身乏力,使不上劲儿。

暗叹那符水的确名不虚传,可他居然想不起自己是何时昏睡过去的,又睡了多久。

迷迷瞪瞪地记得,最后好像听云渺渺说她要走。

走哪儿去

何时回来

他突然发觉,已经不知几个时辰过去,只有他躺在这间屋子里,除了这盏灯,四周暗得可怕。

云渺渺也不知去向,心头一空,焦躁便油然而生。

他不假思索地掀了被子跳下床,抓起架子上的衣裳就急急忙忙往外跑,却在踏出内室的瞬间,险些被光亮晃花了眼。

还有人在

他怔忡地眯着眼看去,顿时陷入了错愕中。

喘到一半的气,噎在了嗓子里,动不了了。

只剩下呆呆望着的念头。

梨花木的桌案上,点着一盏长明灯,将整间屋子都照得昼亮,只有他睡着的屋子外头拉上了帘子,才会如此昏暗。

瘦削单薄的身影坐在案边,正提笔回信,有时陷入困惑,便提着笔杆皱眉思忖片刻。

此时已是深夜,她解下了发冠,散开了长发,披着一件暗色的斗篷,与里头的白衣显得分明。

烛光落在她身上,仿佛落了一层细碎的光,眉眼是温暖的,像雾一般细腻柔和。

此情此景,真是像极了当年在昆仑山,他在门外偷看她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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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子里抖一抖,还是有糖掉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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