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明知很伤人,还不如不给

云渺渺回屋后,霓旌绕着这座院子转了几圈,长潋设下的护持几乎将从这座院子出来后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如此缜密的做派,确实像他。

之前主峰的护持突然消失,她还道他怎么突然如此莽撞,却原来都是跟自家徒弟商量好的,昨晚的“意外”,看似千钧一发,她听说的时候,都给吓得冷汗直冒,把该拿的药都拿上了。

可回想起来,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意外”,还真不好说。

细想下来,这映华宫中心思最难料的,居然是个小姑娘。

连她都有些生气,尊上那边自不必说。

想起尊上临走前那副恨不得把桌子劈了的样子,这丫头在某些方面也算有能耐啊。

她绕了回来,隔着数步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说要回屋歇着,这会儿才什么时辰,也不见熄灯,这丫头啊……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台阶,叩响了那扇门。

“丫头?”

等了片刻,门开了,云渺渺平静地望着她“有发现?”

她笑着摇摇头“暂时一切如常,我有些渴了,来你这讨杯热茶,不知可否?”

看着她盛满笑意的眼,云渺渺犹豫片刻,让出一步“进来吧,外头冷,这原本也是你住的地方。”

她踏入屋中,窗明几净,陈设也几乎与她当年别无二致,不只是有心还是无意,这屋里的东西,并未大肆挪动过。

她坐了下来,云渺渺则去拿了一只小铜壶,搁在炉子上烧热。

“且等等,茶已经凉了,我给你重新泡一盅。”

看着她静静忙活,霓旌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坐在炉子旁,没一会儿,身上的寒气便都驱散了。

“这炉子,是你师父给准备的?”

云渺渺正往铜壶中加水,无暇抬头“是师兄搬来的,我体寒,入冬后手脚冰凉,师兄怕我冻坏了。”

“能在这映华宫中受寒的,古往今来都没听说过。”霓旌笑了一声,又问,“你正是年轻气盛的好时候,便是姑娘家娇弱些,这些年的修行,也该根除了体内阴寒,况且据我所知长潋上仙对草药的研究也颇有造诣,怎会到现在还没把你调理好?”

闻言,云渺渺顿了顿,淡淡道“不知。我这是老毛病了,可能早些年冻坏了底子,到了发作的时候,师父这些年也给我吃了很多丹药,但都是扬汤止沸。”

这话并未骗她,体寒这毛病她活了三辈子,带了三辈子,本以为是在白辛城的那几年冻出了病,换个身子也该好了,可无论是在招摇山还是后来的北若城,是那个不知叫阿翠还是阿兰的哑女还是不夜天的小阿九,都一样。

有段时日,她甚至觉得,自己会冻死在某个冬天。

“我给你瞧过几回。”霓旌道,“你这畏寒的毛病的确是陈年旧疾了,可就连我也没找到病因所在,也就无法对症下药,的确只能开些温养的方子,看看能否让你好受些。”

云渺渺放下铜壶,走回桌边坐下,对她笑了笑“劳你费心了。”

“嗐,这时候了还跟我客气呢。”霓旌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我不认师父,师妹还是要护着点的。”

云渺渺好奇地望着她“都回来了,为何不认呢?我看你这几日,好像还跟师父吵架……”

霓旌的手在她脑袋上僵了僵,旋即一笑“我同他有什么可吵的?”

“是没吵起来,但我瞧见你好几回对师父不理不睬,他老人家这几日心情也不大好。”

闻言,霓旌冷哼一声“他心情好不好与我何干?还能被自个儿活活气死不成?我回来本就是受尊上之托,来瞧瞧你的,他不过是顺便。”

“口是心非。”云渺渺盯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瞬,仿佛能将她看穿,“你之前不是说,喜欢师父喜欢得非他不嫁么?”

“……咳!”一口气呛进肺管子,她好一会儿没缓过来,“你这丫头,这是两码事!”

“哦。”

“……”这哪里是信了的样子!

她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我同你师父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真要吵,没个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消停,真要说起来,你跟尊上不也一样?”

铜壶边缘冒出了丝丝缕缕的热气,在寂静中发出嘶嘶的声响。

云渺渺一怔“……我?我可没同他吵架,每回都是他先生气的。”

思来想去,确实如此,她从一开始就没想搭理他,说要她当下属的是他,给了她逆鳞做信物,说她随时可以喊他的是他,答应了她师父要护她性命,如今一声不吭离开的还是他,从始至终,她都没想过要求他什么,也觉得自己没这个立场……

她静静地望着火上的壶,氤氲的热气就像她此刻的心情,飘忽不定,却又灼热发烫。

她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在一场风雪后破土而出,却又被厚厚的积雪死死压着。

“丫头,你这话可太狡猾了。”霓旌换了只手托着下巴,顺势将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口吻轻慢,近乎调笑闲谈,“你没有同他吵架,也没有置气,没有惦念,也没有动心,所以一切都是尊上一厢情愿。

他生气是无理取闹,想法子给你做好吃的也是理所应当,你缩在一个固若金汤的壳里冷眼旁观,什么都不用想,一直身在局外。

等到他甩手走了,再把这种怅然若失的滋味埋在心底,告诉自己,只不过是无关己身的事,一段荒唐的机缘巧合,便好了。

丫头啊,我可真没见过比这更狡猾的做法了呢。”

她一字一句,都说得缓慢,仿佛每句话字字斟酌,尽量说得委婉含蓄。

可云渺渺听得出来,她的确有那么点不高兴。

“师姐觉得,我动心了,却不敢认?”这是她听完后,得出的结论。

“你没有吗?”霓旌笑吟吟地望着她,“那你告诉我,从你回屋到我进来,快一个时辰工夫,你这桌上的茶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对面的茶,满满一杯,明明倒好了,却动都没有动过,茶都凉透了,还是摆在那,这么冷的天,一个怕冷怕得要命的人喜好喝凉茶,未免太可笑了些。

还有这茶壶。

她伸手一掂量就晓得,里头是满的。

案边的蒲团又凹痕,显然已经坐了很久,可桌上的书却只翻了两页,便再没有动过了,书边搁着一支被折成两段的笔。

她能想象得到,这丫头在这屋里,到底发了多久的呆。

毫无触动?看来尊上低估了自己啊。

云渺渺沉默了许久,久到炉子上的一壶水都烧滚了。

她起身,去换了一壶热茶回来,给霓旌斟上。

茶叶在滚水中缓缓舒展,清香扑鼻而来,冬夜里,甚是温暖。

她捧着热茶,又沉默了片刻,发出一声叹息。

“我在很久以前,便被称为‘不长心肝的小畜生’,话是难听了些,但其实并没有说错,我连听到至亲去世的消息,都没有为之落过一滴泪。

云渺渺这个名字,听我爹娘说,是我出生时,一个路过的道人起的,当时没觉得什么,如今想来这名字其实起得颇有道理。渺渺尘埃,飘摇不定,身似浮萍,心也是麻木的……

所以我这人薄情寡义也不是一两日了,承不起恩,因为报答不了,受之有愧,曾有人在我身上倾注了她全部的爱,护了我十四年,可我,恨了她十四年。

师姐,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怕有人捧着整颗心来寻我,我能给的,或许也只有区区一点,明知很伤人,还不如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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