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魔族就要猖狂些

这件事的始末,须得从一个时辰前,整座天虞山还称得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时说起。

今日难得少些琐碎事,山下的书卷也都送到了映华宫,两个小徒都下了山,偌大的宫殿静得只能听见笔蘸古墨,纸上摩挲之声,如此安静,应是多年未曾有过了。

落笔数语,忽又停下,案边的白衣仙人似是走了神。

其实映华宫从来就是个冷清之地,从他亲手建立起天虞山一派,长居于此的第一日便晓得。

只是无论是人是仙,本已习惯了寂寞,却又忽然在冰冷中得到过一丝温暖之后,便会心生动摇。

从前那般的淡然,就再也回不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也是近年来的事。

手边墨光粼粼,灯火忽闪,一片寂静中,仿佛又传来断续的笑声,一只白皙的手,往他跟前放一盏清茶,可晃神间,便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合眼揉了揉眉心。

想来是最近累着了,竟真觉得有些困顿。

“喂……”

耳边又响起了那个声音,熟悉,他却不敢认。

明知道是恍惚时出现的幻觉,这些年也不是头一回了,怎么还是挥之不去。

这次,还裹挟着烧鹅味儿……

嗯?烧鹅味儿?

他猛然睁眼,红衣女子竟蹲在案边,头顶的伞缓缓合拢,那气息也渐渐真切起来,望着他错愕的神情,她忽而一笑,恣意又明媚,与他记忆中别无二致。

而后,她指了指手中热乎乎的烧鹅,好笑道“怎么还愣住了呢?亏我还专程绕道去了趟凡间,这什么眼神儿……刚出炉的鹅,吃不吃?”

说罢,她撕下一只鹅腿来,递给他。

目光坦荡,且丝毫没有身为魔族的自觉,仿佛只是做着再寻常不过的事儿。

长潋还未从吃惊中回过神,扑鼻而来的烧鹅味儿令他往后退了退。

“不吃算了。”霓旌的眼力见儿素来不错,这会儿也相当果断地将鹅腿收了回来,仿佛刚才只不过同他开个玩笑。

长潋浑身发僵,她已经毫不客气地扯过一只蒲团,盘膝而坐,将一整只刚出炉的烧鹅摊在他案上,把他面前的纸往旁边推了推。

“借个地儿,劳驾挪挪。”

长潋还在怔忡之中,听了这话,居然真的往边上挪了几步,给她腾了半张桌子。

“借来一用,回头给你洗干净。”她顺手拿起一旁笔洗,将里头的水倒了,用来吐骨头。

如此理直气壮,别的不说,至少场子是给镇住了。

看着她吃得还挺专注,长潋犹豫再三,终于开口“你怎么来了……”

他原以为水榭边见了一面后,她便再不会回来了。

毕竟那时她的口气,不像是还打算与天虞山再有瓜葛的样子。

但转念一想,她好像曾说过,是奉命来给渺渺疗伤的。

“你是来寻渺渺的?”他试探着问。

此时的霓旌刚啃完一只鸭腿,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属实听不清。

他扶着额叹息“……食不言寝不语,咽下去再说话。”

说罢,当真耐心地等着她将肉嚼碎了咽下去,灌了口茶,终于能正儿八经地说句话。

“不是。”

她眼中含笑,托着腮,兴致盎然地望着他,一副说笑似的模样。

“我来见你啊。”

“咳……”长潋猝不及防地一噎,目露迟疑。

而她似乎也并不在意他信还是不信,不如说她眼下说的话,连自己都不晓得能信几分。

“想来就来了,魔族不都这般肆意妄为的么?”她笑道,“你要是看不惯,将我赶出去也行啊。”

她俨然一张无所畏惧的嘴脸,眼见着长潋的脸色都黑了,也毫无悔改之意。

“从前是我太执着于你这颗心,如今我都想明白了,你喜不喜欢我其实没必要太在意,世间的缘分嘛,十有都是不如意的,强扭的瓜不甜,但要是能掰下来也挺爽的,所以就甭纠结酸还是甜了。”

她倒是忽然豁达起来,听得长潋倒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没听懂?”她咽下一口烧鹅,冲他扬了扬眉,活脱脱的魔头嘴脸,“我的意思是,你的心我不要了,但是人,我还是要的。”

长潋“……”

这种土匪腔调到底跟谁学来的!

僵持良久,无论怎么接,这话似乎都尴尬得很。

最终,他也只得将话岔开。

“映华宫中不得开荤。”

“呀,好像是有这么一条规矩……”霓旌顿了顿,思量片刻,又突然咬了一口鹅腿,摆明了不思悔改,甚至还斜了他一眼,“但我又不是天虞山弟子,你管我?”

“……”

一只鹅快啃完之际,外头传来步清风焦急的喊声。

“师父!徒儿察觉到魔族的气息,好像就在这映华宫中,您没事吧!”

到底同行过一段时日,霓旌对这声音还是有些印象的。

再看长潋,他似是愣住了,捏紧的拳藏在宽大的衣袖下,似是在思索如何答复。

她讳莫如深地一笑,倒是不嫌事大。

“你徒儿喊你呢,不出去看看?”

长潋眸光一沉,犹豫地看着她。

她也不含糊,用刚抓过烧鹅的手一把拉住他的白衣,好好蹭了蹭,才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样你就高兴了?”他看着沾着油光的袖子,额上的青筋在崩。

见他板起了脸,霓旌笑得更灿烂了。

“对,高兴得很!走走走……”她将他从案前拖起来,这就要出去。

长潋脸色顿变“你!……”

她回过头,嘴角一勾。

“你不是问心无愧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

于是转眼,便有了当下这局面。

云渺渺万万没想到数日不见,重逢会如此尴尬,一时间开口不是,不开口更不是。

“你……怎么在这?”看着长潋,她都不由得替她捏把冷汗,且不论师父为何没有当场将魔族抡出去,单单这一幕,就尴尬得不知如何以言语聊表。

更不必说步清风的脸色,跟锅底灰糊过似的,只差拔剑相像了。

霓旌见到她,笑得更是愉悦“今日又给你带了新药,一会儿试试吧。”

“啊……嗯。”她顺其自然地应了一声。

步清风的眉都快拧成结了“你这魔头休要猖狂!”

“我猖狂?”霓旌想了想,点点头,“你说得对,我是魔族,应当猖狂些才是。”

说着,她转头看向长潋。

“我饿了,映华宫的碗筷够吗?”

云渺渺不由汗颜,好家伙,这是想留下吃饭的意思啊,居然敢直接问她师父,着实胆大包天。

长潋眉头一皱“你不是刚吃了一只烧鹅?”

“烧鹅怎么了?”她反问。

长潋默然片刻,叹息一声,转而对步清风道“今日晚饭多添一副碗筷。”

“师父……?”步清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他沉思片刻,又补了一句“莫放葱花。”

步清风“……”

云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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