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质疑

水声轰隆,山巅没于云雾间,霄汉近在眼前,这样的景色看久了便不由觉得,啊,原来仙门首府也不过如此凄清。

平日里仙灵缭绕倒是不觉,夜深人静,抬起头才发现,星月竟已如此之近。

以至于长年累月,能望见的景致,也不过星月。

云渺渺坐在门槛上,屋檐下的灯火无声飘摇,落在她掌心里,换得她一声叹息。

步清风两个时辰前就从山下回来了,最是不会撒谎的一个人,连如何在她面前藏好阴沉的面色都不晓得。

想到这几日不许她下山的嘱咐,不难想象到多半又是些闲言碎语。

念归常说她瞧着娇弱可欺,当真精明起来却是个不愿吃亏的主儿,她拐弯抹角地从老实巴交的师兄口中套出些只言片语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身在映华宫的消息早已传遍天虞山上下,至于为何没有任何消息传上来,连那位钟离公子也从那日起再未来过主峰,想必是被她师父拦在山外了。

映华宫如在尘世外,她便无需听到那些质疑之辞,妄断之语,然而,听不见,也就罢了吗?

山下那些弟子,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她今日算是也猜出了个七八分。

身陷魔界半月有余,居然还能活着回来,换了她也难免心存疑虑。

是与魔族暗中勾结,藏身仙门的内奸。

亦或是,去时是一人,回来已是另一人。

她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没有利索的嘴皮子和嘹亮的嗓门跟那么多人争辩,若这时真的下山去,估摸着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了。

步清风没有同她细说,但从他的脸色来看,多半还有更为不堪入耳的。

本以为离开魔界便能安心了,却原来人心险恶,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那位每日一光顾的魔族护法方才也来过了,除了给她了回脉,还从她书架上翻出几幅“旧作”来。

说来感慨,这几幅丹青本是她下山之前应了几位师侄的,人家都拿了中品灵宝要同她买……啊不是,要同她换了,可惜走得匆忙,没能画完,再回来补上,估摸着这风口浪尖的,人家也不定会要了。

其实这几幅丹青,她画得还是颇为满意的。

例如这副松下侧卧图,将师父的潇洒卓然之姿展现得淋漓尽致,那副斟茶图也很是雅正端方,拿回去辟邪镇宅都不成问题。

霓旌拿着手中的画轴看了片刻,说笑似的问她,怎么没有出浴图,更衣图什么的,这样的画才值钱,保不齐能换来不少上品法器。

主意虽馊,但理儿还是在的。

不过她寻思,师父的破绽可不好找,诚然他记性不好,总在发呆,夜里隔三差五的四处梦游,但说起来,怎么也是个战神出身。

霓旌觉得好笑,道是可能年纪大了,脑子不大好使,听着像个痴傻的。

她为师父说了两句,却也不由感慨,近年来师侄师妹们的需求愈发刁钻,上回还有个想让她画一幅掌门扎马步。

所谓世道不易,师父也越来越不好卖……不好换了。

看着自己当真空空如也的乾坤兜,她暗自伤神。

若是晓得那祖宗其实还有余力,她就不浪费这些个宝贝,花了好些年才集来这许多,头一回下山就用了个精光,用她曾在人家墙角边听来的说法叫做……哦,败家玩意儿。

“你师父不是每月十五都要沐浴养身的么?”

霓旌循循善诱,如妖魔的低语,勾得人心痒。

不过……

“……你如何得知我师父几时沐浴?”她诧异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这等事从一个魔族女子口中说出来,总觉着……为师父的贞洁捏把汗。

“也就听说过!”霓旌理直气壮地一笔代过,继续给她出谋划策,“你届时躲远些,画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裸背,欲语还休的感觉最是诱人,贴出去,管保回头就有人拿宝贝跟你换!”

云渺渺“……”

这是何等虎狼之言!

凭她在不夜天混迹多年的经验来看,会不会有人胆子大到跟她换这样的画不好说,但这画要是传出去,她那如花似玉的师父怕不是天虞山第一名景,而是人人垂涎欲滴的五花肉了!

这位魔族护法……够狠啊。

霓旌今日没有久坐,似是想起什么,便匆匆走了。

她思来想去,眼下最是要紧的,是查清令丘山一事,以及如何为自己洗脱嫌疑。

若要追查那古怪的妖怪,她须得先养好伤,既然剑暂且不称手,便先练练别的吧。

于是,她唤声“不染”,腕上金钏化为金藤。

她又找来四块石头,置于院中各处,选了较为刁钻的角落。

她的院中还算宽敞,却又不似浮昙台空旷,很是适合克制力道,将劲儿集于一点,若能劈中那几块石头,她与这把不染,或许是能彼此契合的。

她没用过鞭子,更不必说用树藤抽了,才挥了数鞭,便险些打到自己,所幸不染似有灵心,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她,否则这鞭子没练成,倒是先将自己打得不成样子。

如她所想,用鞭可暂且卸去加注在胳膊上的力道,以腰身牵动,渐渐领会其中技巧。

她曾以为自己使得最顺手的应是练了十年的剑,今日倒是觉得,这藤鞭尤为趁手。

如故友重逢,知交会心,稍加磨合,竟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渐渐的,原本连方向都打不准的藤鞭,竟然能擦中那四块石头中的两块了。

看似沉重的长藤实则轻盈如羽,又带着凌厉的劲道,掀起罡风阵阵,院中草木飒飒作响。

握着霄明和寸情的快意与利落,皆不似这般淋漓尽致的痛快,耳边传来的风声,仿佛将这天地都裹挟在其中,四面八方,只有闪耀的金泽,甚至盖过了漫天星月。

心头涌动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怀念与雀跃,有那么一瞬,她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气息,既不像步清风,也不似长潋,更不可能是折返的霓旌。

森森冷意,直蹿天灵。

心头猛然一紧,她想也没想便回身一鞭!

只听得一声亮响,血色飞溅,落在了还未掩去锋芒的不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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