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假象真心

此时的云渺渺正站在一片雾霭间,看不清去路,也不见归途,明明记着自己方才还在同桑桑说话,眨眼功夫,便到了这儿。

她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双手,迟疑片刻,猛掐了自己一把。

“嘶……”

疼。

这儿是真实的……?

身侧的雾气缓缓飘过去,拂过脸颊,嘴唇,洇了一层露水。

她试着唤了声桑桑,四下回音如涟漪,又毫无变化地漫回来。

她叹了口气。

眼下这状况,多半是被什么困住了。

她想起了客栈外的雾气,一时也不能肯定,但她的阵法竟然没有彻底挡住,倒是出乎意料。

不知师兄他们如何了。

今夜古怪得很,外头雾气弥漫至此,竟连师兄那般修为的都不曾觉察到……

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她探了探脚下的路,确认踏实之后,慢慢朝前走。

虽不知这是何等术法,但师父说过,天下无十全之物,任何阵法,任何宝物,都有生死门,寻到生门,便能破阵。

她凝热÷书灵气,掌心燃起一团火,用于探路。

然而她的火,却在转瞬间噗地灭了。

云渺渺“……”

这什么鬼地方?

她又试了几回,皆是一样的结果,无奈之下,她只得步步小心,继续往前走。

雾气迎面扑来,迷蒙了视线,她揉了揉眼,沾了一手的冰凉。

而后,氤氲散去,霎时灯火如昼。

她只感到眼前一片刺痛,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耳边传来了痴男怨女的嬉笑怒骂,掺杂着断续的吆喝,待缓了会儿神,她方才看清自己站在了哪儿。

碧玉金楼温柔乡,十里萧音不夜天。

这是她,是阿九长大的地方。

她是回到北若城了吗?……

耳边忽然传来惊弦一声,随后撩拨一串琴音。

是琵琶。

她曾无数次坐在不夜天的后门,听着情茹那把惹尘,从前殿传回温软流连的靡靡之音。

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她神使鬼差地踏过了那道门槛。

十二盏缠枝灯如葳蕤的树,矗立在偌大的欢合堂中,照得夜半如昼,软帐绡纱,仿佛蒙上了一层细细的薄辉,遮掩着那屏后柱旁不堪入目的调笑。

每日都要扫撒三回的明月台上,悬着一盏浑圆的明灯,金雕的藤枝托着灯底,用数百颗明珠吊着顶,极尽奢靡。

这一切,都曾是刻在她脑海中的景象。

渡着缱绻灯火的琴弦上,纤纤玉指灵巧地拨弄,绡帐徐徐撩起,终是露出了那台上婀娜娉婷的红影。

她一笑,俏丽的眉眼便弯了起来,眼中含水,轻过秋波。

云渺渺却愣在了那。

“扰扰香云湿未干,鸦领蝉翼腻光寒,侧边斜插黄金凤,妆罢夫君带笑看。

弯弯柳叶愁边戏,湛湛菱花照处频,妩媚不烦螺子黛,唇点映红鬓染娇。

何处惹红尘,何来白头人……”

娇软动听的嗓音,仿佛同她弹出的曲儿一般,绕梁而不绝。

美人一笑百媚生,可当一句风华绝代。

身旁恩客叫好,伙计忙前忙后,却无一人留意到这儿多了个白衣姑娘。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好久好久都回不过神。

尚在花魁之位稳坐如山的情茹,似乎比她记忆中还要美几分。

那般颜色,也难怪那些公子哥儿跟捧着仙女儿似的爱护着,怜惜着。

也难怪,会招人嫉恨。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还是不夜天后厨的小杂役时,那会儿她是如何看情茹的呢?

众星拱月,一个不愁吃穿,高高在上的女子。

脾气还臭得要命,总是看她不顺眼,找她麻烦。

烦极了。

可如今想来,那个仿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此时又在想什么呢?

一曲奏罢,情茹起了身,却未曾往云渺渺身上看一眼。

这儿的人,像是压根不晓得她的存在一般。

都是假的。

这一刻,云渺渺忽然就了然了。

情茹死了,她亲手葬的。

一抔土一抔土地盖住那张曾名震北若城的娇丽容颜上,直到再也看不到了,她才恍然回过神。

情茹真的死了。

眼前的场景,更像是一场幻境,可她依旧不由自主地跟着情茹回到屋中。

莲娘伺候她摘下繁复的珠钗,又给她端来一碗素粥,温言劝道“姑娘,去歇歇吧。”

情茹摇了摇头,放下惹尘,皱起眉问她“阿九今日被人打了?”

莲娘面露愧色“……是,是一个龟奴克扣了阿九的吃食,抢了她的馒头,骂了句……骂了句“没爹娘的狗杂种”,阿九气不过,想还手,挨了一顿拳头,我已经给她上过药了,姑娘不必关心。”

这么一说,倒是让一旁的云渺渺想起来了。

的确有过这么一档子事儿,不过她那会儿气的不是那龟奴骂她“狗杂种”,只是着实饿得慌,想吃两口馒头,没想到莲娘会将此事禀告给情茹。

就见方才还颇为疲倦的情茹忽然沉下了脸,转身去自个儿的盒子里取了些药罐子和两锭银子交给莲娘“这些药膏对瘀伤有好处,你拿去给阿九,一日三回,一回都不可少。这两锭银子,你回头找个乞丐去城东马铺。”

“姑娘的意思是……”莲娘面露迟疑。

情茹端起茶来吃了一口,眸光渐寒“我记得那个打了阿九的奴才是后院管马的,马草都是从城东那家铺子运来,每两日一回。”

言尽于此,莲娘已经了然,揣好药膏和银两退下。

眼下虽不知后事如何,云渺渺却还记得,当年那龟奴第二日被突然发了狂的马结结实实地来了一脚,断了一条腿。

念及情茹方才的话,其因果不言而喻。

曾道是天灾,却不曾想是有人给她出气。

莲娘离开后,情茹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走到窗边,若有所思地望着。

云渺渺走了过去,才发现这扇窗子是能看到后院全景的。

她每日打水走过的长廊,盥洗衣裳的庭院,小心翼翼地啃馒头的石阶,皆是一目了然。

她曾以为最是冷漠无情的女子,却用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目光,悄悄地望着槐树下揉着腿的布衣小姑娘。

甚至连气息都慢了下来。

那是刚挨了一顿揍的小阿九,是她放在心尖儿上却不敢表露分毫的宝。

云渺渺不知这幻境为何会让她看到这些景象,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情茹曾经也这样望过她。

小心翼翼,脆弱又固执地,不知这样看了多少次……

她拿起了桌案上做了一半的衣裳,还差了两截袖子,衣领上绣着细密的芙蓉花,她坐在了窗下,点起了灯,端着绷子继续绣,时不时抬起头看向庭院,似是想起了什么极为美好的事,忽然笑起来。

那笑容,温软又干净,仿佛撇去了这一身的脏污,只余一颗滚烫的心,灼得云渺渺心疼。

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这样爱着她,愿意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她,再看着她漠然地走过去,把那颗心踏在脚底,看都不看一眼。

她晓得自己是个薄情人,一直不懂她的好,一直对不住她,此刻,却只想伸出手碰一碰她。

“娘……”她唤了一声。

情茹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抬起了头。

明知她根本看不到自己,也听不到自己说话,云渺渺还是心头一咯噔。

一口气端在嗓子眼儿里,却见看着她转身去里屋找剪子的背影,忽又觉得落寞。

是啊,情茹已经死了十年。

……她已经没有娘了。

------题外话------

这个幻境是比较趋于真实的,渺渺看到的都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哦,只是她不能被过去的人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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