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错了就是错了

孟府。

垂满藕荷与秋香色帘幔的女儿闺房里,飘荡着淡淡帐中香和中药香混杂的气味。薛诚跪坐在床帐外,轻轻将伸出来的洁白如玉般手臂上的最后一根针拔下来,收进自己的针包里。

“二娘子已经无碍了,只是气郁结于胸,导致的呼吸不畅而已。”

“施完了针,待会儿再将药汤服下,便可安睡了。”

站在他身边的孟金氏听到,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

手帕擦擦眼角的眼泪,孟金氏满脸感激地看着薛诚道:“多谢小薛大夫了。”

“这么晚还打搅你。”

“哪里,孟夫人客气了,”

薛诚对着孟金氏点了点头,

“这本就是医者的职责,况且,二娘子是我的病人,有什么状况,我当然要第一时赶来才是。”

“小薛大夫真是负责,”

“劳累这么久想必饿了吧?我这就吩咐厨房备些好入口的东西来,给小薛大夫填填肚子。”

“不必了,”

薛诚开口拒绝,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我入夜之后,便不吃东西了的。”

“这样啊......”

孟金氏话音刚落,就听见床帐里传来少女有气无力的声音:

“阿娘,我想吃......”

听见孟如招的声音,孟金氏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激动;可她随后便抿了嘴,语气中带着一丝责怪和嗔怒,

“你吃什么吃?今夜吃的还不够么,吃了那么多,都犯病了,还想着吃。”

“阿娘,”

“我饿嘛......”

向来活泼开朗的女儿此时说个话都这么费劲,孟金氏鼻头一酸,差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如果腹中饥饿,怕是不利于入睡,”

这时候,薛诚忽然说话道,他看了一眼被床帐遮的影影绰绰的少女,

“可少量吃些好消化的汤食。”

“既然小薛大夫都这样说了,那我便叫人准备些。”

说着,孟金氏望了床上一眼,

“你给我好生等着,不许乱动,也不许给小薛大夫添麻烦可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阿娘快些去吧,我肚子都要饿扁了。”

孟金氏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是抛下一个担心的眼神,便领着自己的奴婢出去了。

霎时间,屋内便只剩下薛诚孟如招,和在角落里等着侍候的一个丫头了。

薛诚静静地跪坐在孟如招的床头,双手置于膝盖之上,坐姿端正,一动不动。

屋内除了燃烧的灯烛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和隐约烛泪滴落的声音,便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喂,”

“你还在吗?”

忽然,孟如招的声音传了出来。

薛诚反应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孟如招说的是自己。

“在。”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没有任何的波动。似乎孟如招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子的。就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惊讶一般。

真是一个无趣的人。

躺在床上的孟如招撇了撇嘴。

回答完了孟如招的问题,薛诚又不说话了,孟如招等了一会儿,才发觉等着他主动询问的自己真是个笨蛋,不禁语气有些不善地开口道:

“你不问问我叫你做什么吗?”

“如果二娘子想说,便会自己说了。”

“你这个人真的很没有意思你知道吗?”

“是吗?”

孟如招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她叹了口气,

“薛诚,”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没有发火的时候叫他的名字。毕竟,她平常都是直接叫他喂的。

“你觉得,我是不是个很糟糕的人?”

“如果二娘子是指的待人礼貌这方面的话,是的。”

“......”

孟如招不禁捂了捂自己的胸口,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气喘又要再一次的犯了。

“我不是说这个!”

“哦,”

“那么,愿闻其详。”

“今天晚上,我带了一个姑娘进秋廷宴......”

“是上次遇到的那个姑娘吗?”

“......对。”

“哦,我还以为当时二娘子看玩笑的,没想到你还真的把她带进去了。”

“......你能不能听我说。”

“嗯,请说。”

“......我把她带进了秋廷宴。然后,在秋廷上,发生了一些事,一些,不好的事情。”

“那个姑娘,差点失去了她的名节......”

“是二娘子做的么?”

这一次,薛诚没有等孟如招说完,便直接打断。孟如招愣了一下,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不是......”

“嗯。”

薛诚应一声,便不再说话。

孟如招深吸了一口气,

“你觉得,我是不是很糟糕?”

“这件事情,是二娘子希望看到的吗?”

“当然不是!”

孟如招赶忙否认了,她转过头,透过床帐看向薛诚的方向,可是隔着床帐,她并不能看见薛诚的表情。

只能听见他淡淡的声音,

“那么,二娘子为什么觉得自己糟糕?”

“因为,”说到这里,孟如招有些犹豫和嗫嚅,“我当时愿意带她进秋廷宴,便是打着......”

“打着嘲笑她不自量力的注意,让她看清楚现实,不要再想攀附权贵,渴望飞上枝头变凤凰?”

听见薛诚的话,孟如招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缓缓点头。

“你觉得我是不是个坏人?”

“看到那姑娘那样子的时候,二娘子心里开心吗?”

“不开心!”

“如果,”

“如果她真的在陈府出了什么事的话,我想,我,我可能,”

“不会原谅自己的。”

“那二娘子觉得自己错了吗?”

孟如招紧抿着嘴唇,她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右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我错了。”

她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

薛诚依旧安静地跪在外面,听着孟如招说话。

“我错了,”

“冯文才说的没错,这件事,本来一开始就是我的错。其实,我做了和他一样的事情,就算我当时再怎么生气,再怎么不愿面对,”

“但事实就是,我做了和他一样的事情。”

“我没有资格指责......”

“错了就是错了,”

这是今天晚上,薛诚第二次打断孟如招的话。

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可仔细看得话,可以看得出来,他古井无波的眼神里,隐隐有些波动。

“错了,便不必找什么借口。”

察觉到床帐里人的心情逐渐滴落,薛诚的手动了动,

“不过,”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孟如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改正它,”

“也不算无药可救。”

“身上的病可让大夫治,心上的病,就得自己治。”

“待会儿吃了东西,早点睡。明天睡一觉起来,你就知道自己心上的病,有没有治好了。”

没头没脑的话让孟如招有些不知所措,可她似乎隐约听出来,外面的这个男人,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虽然说出来的话,听上去不太像就是了。

“知道啦,”

“木头脑袋。”

孟如招轻声回了一句,忽然抿着嘴笑了。

依稀的笑声钻过层叠的纱幔,悄悄跑到薛诚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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