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史（下）
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转瞬即逝，苏瑞正伸懒腰，又被凯瑟琳叫起来。
“你！”她把水壶砰地拍在桌子上，“姐妹会的女士，你的名字？”
“苏瑞。”
“很好，苏瑞同学，你坐着读一下课本第475页第二段。”
苏瑞汗颜，原来刚才讲的内容已经占了书里这么多篇幅。
翻开帝国史，她读道：
“如果说新教育法是变革的基石，那么692年人工子宫的诞生，则把女性从生育的牢笼中解放出来。”
“我要讲讲这一段。”凯瑟琳打断她，“我想你们都出生在‘母体’之中——当然，我不是很清楚这位男士的状况。”
她停下来，冷冷地盯着威廉。
“我是由大西国的皇后生出来的。”威廉组织了半天语言，蹦出来这么一句，女孩们露出善意的笑容，可他总不能说“我是由女人生出来的”吧？
“还是位王子，真了不起！”凯瑟琳用指节敲了敲桌子，“请原谅我的无礼，殿下，但是我一向讨厌不经考试就冒出来的学生，尤其是女校里的男生。”
威廉咬着嘴唇没说话。
“‘母体’是人工子宫规模生产的成果。在692年之前，所有的小孩都是由女性生出来的。她们要怀胎十个月，然后经历痛苦的分娩过程，小孩才能够从女人的□□被挤出来。”她做了一个痛苦的表情，“据说其感觉类似于严重便秘……这个时候的小孩浑身是血，她的母亲往往会因为疼痛而晕倒，总而言之，是非常恐怖的过程。
“自然生产带给女人的束缚不仅仅是怀孕和生产的过程。通常情况之下，经历如此多痛苦才诞生的孩子，对于她的母亲而言是非常珍贵的瑰宝。在婴儿诞生之后，她们的母亲往往还要给孩子喂奶，这也是各位身上的□□的真正用处，不是让你们用来逗男朋友的。”
女孩子们又笑起来，苏瑞看到威廉居然脸红了。
“哺乳的过程大约有半年，”凯瑟琳继续说道，“然后，母亲仍然需要照顾婴儿，进行上学之前的启蒙教育工作。等这一切都结束了，她又到了生第二胎的时候——总而言之，这种束缚是永无休止的，在女权时代初期，无数优秀的女性就这样被绑在了家里，无法在社会上发挥她们应有的作用。
“讲到这里，各位女士应该能够明白，如果没有‘母体’，你们即使现在坐在这里，毕业结婚之后，也只能在家里生孩子。
“人工子宫是由赫尔一大的生物工程学院负责研发的，在692年之前，已经有多次实验成功经验，但安全测试却不过关，因此只能作为一些缺乏生育能力的夫妇的代育工具，无法投入大规模使用。事实上，‘母体’的研究团队存在了近百年，最终的成功绝不是一朝一夕的结果，而需要坚忍和耐心——这些女性独有的、最美好的品德。
“关于‘母体’的具体技术，不是本课程要考虑的问题。我们要关注的是它的诞生为赫尔带来的影响。在680年左右，女人在社会上就已经占据前所未有的地位，当时年轻男女结婚，不再使用‘娶’这个字眼，更多的是中性的‘结合’，甚至是反过来，男孩‘嫁给’女孩。这种情况往往是出于阶级的考虑：拥有大学文凭的男人太罕见了，以至于女生只能去选择下一阶层的男人作为伴侣，例如在军队之中，高层女将领迎娶美貌男士兵的事例渐渐增多。但是婚后的生育问题，一度层令全社会陷入尴尬的局面。
“在‘母体’诞生之前，帝国的生育率已经降低到非常糟糕的状况，连续半个世纪的人口负增长，导致社会老龄化严重。政府不得不出台多项法规鼓励生育，但这样也无法将职场上的女性拉回家庭；从另一个角度来讲，由于新教育法的存在，如果这些女性都离开自己的岗位，许多重要职位连后继者都将不存在，因为下一阶层的人无法替补。我们可以想象，如果‘母体’没有按时诞生，骚乱必然会爆发，世界也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到底什么是‘母体’？”威廉问道。
“王子殿下提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凯瑟琳不客气地说道，“在第一女院教师不回答这种垃圾问题。”
“但是我在这里，就是您的学生，您有义务回答我的问题。”威廉坚持道。
苏瑞开始佩服他的脸皮，如果自己被老怪那样盯着，一定会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怎么可能会出声。
“那么，有没有哪位同学愿意为王子解惑？”凯瑟琳扫视一周，最后眼睛落在她认识的唯一一名女生脸上，“苏瑞同学。”
苏瑞回答说：“‘母体’是我们出生的地方。当男人与女人结婚之后，他们的**和卵子将会被存放在专门的容器里，依据父母的缴税状况，帝国政府会自动在合适的时间筛选出他们各自最优秀的**和卵子，并释放到母体之中，一段时间之后，孩子就诞生了。”
“很好。”凯瑟琳点点头，“需要补充一点，在这个过程中，婴儿的性别是完全随机诞生的，即使是国王的孩子也不例外。
“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她顿了一下，“692年，母体诞生，这个时间和事件是期末必然要考的，希望各位牢牢地记在脑子里。在三十年的试用期过去之后，也就是722年，生育法颁布，这个时间很好记，因为它也是女院诞生的年份。这两件事合在一起，可以从一个侧面反应出‘母体’对于女性社会地位的根本性提高。
“722年生育法规定，赫尔帝国的女性禁止私自生育，所有具有合法身份的婴儿只能通过各个城市的母体生产，任何强迫女性进行生育的行为都将受到严厉的惩罚，而非母体生育的婴儿则不论其资质如何，都不得进入城市的中层区，这意味着她们终生都见不到阳光。听起来残忍，但只有这样，才能够彻底有效地将新制度推行下去。我曾经读过大西的史书，他们把这部法律形容为‘狡诈、毫无仁慈之心’以及‘反人类的’，是这样的吗？”
“对，生育乃是人类的本性，难道不是这样么？”
“在原始的时代，捕猎是人类生存的主要手段，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说，杀戮也是人类的本性？”凯瑟琳尖刻地说道，“‘本性’这个词汇其界定原本就模糊不清，欲望是本性，爱恋是本性，那么学习呢，是不是本性？”
威廉再一次沉默。他准备过回答这类问题的方式，但他毕竟不是专门研究这些的学者，如果有一位大西的历史教师在场，大概能够和这个女人进行精彩的辩论吧。
“‘生育法’的确曾经引起过很大的争议，尤其是最初的十年，有无数的婴儿因为其不合法身份，降生之后没多久就被社会安全部门强制收养，引发了许多家庭悲剧。医院也不再开设妇产科，一些意外怀孕又不肯堕胎的女性就要冒着生命危险在家里生孩子。我们无法评述这些牺牲是否必要，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生育法是赫尔帝国由男权社会彻底转向女权社会的标志。
“生育问题解决之后，女性在赫尔面临的唯一枷锁，就是幼儿抚养问题。由于没有生育过程，新生儿的母亲都没有奶水，她们只能用奶粉或者别的替代物喂养婴儿，好在这个过程即使由男性来完成，也是毫无区别的；但有一种本能的反应，使得一些女性在把孩子从母体接出来之后，倾向于在家里亲自教导他们，这种本能叫做‘母爱’。
“我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有多少人体验过母爱，当然，我相信王子殿下一定对此深有体会。”凯瑟琳对威廉微微欠身，“今天，赫尔的孩子在十岁初试之前，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她们在统一的幼儿学校和初级学校学习，由专门训练的教师进行指导，过集体生活；在这个过程之中，她们的父母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哪一个。这就是家庭改革的成果。
“为了彻底避免女性滞留于家庭之中，767年，即母体诞生七十五年、生育法实施四十五年之后，抚养法颁布，它也被人们称为‘家庭改革’。这部法律规定，新生婴儿将由政府统一教育，从而创造完全公平的环境。他们的父母可以在十岁分级考试之后得知其子女的姓名及所在位置，并在周末接他们回家。
“这个法令同样被形容为‘残酷的’，因为缺少了生育过程与幼儿抚养过程，父母和孩子之间的相互依恋被降到了最低点，亲情和家庭纽带被彻底瓦解，而很多没有通过初试的孩子，永远都不会见到他们的父母。”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能够称为‘反人类’吗？”威廉问道，“还是说，出生于母体，受集体教育长大的你们，已经忘记什么是‘人性’了吗？”
“人类是怎么个反法，我还真不清楚。”梅西略带讥讽地说。
苏瑞说道：“作为这里唯一一名奖学金生，我没有获得过任何来自家庭的帮助，因为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然而在赫尔，我不但不会为此感到自卑，反而是众人羡慕的对象，因为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家庭’是基本的人性，但是理想、互助与个人的努力，才是文明世界该有的品德。”
“的确如此，”凯瑟琳第一次露出微笑，“我同意苏瑞同学的观点，来自不同家庭的私人教育消失了以后，赫尔的社会反而变得更加团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较之以往，有了很大的提升。究其原因，我认为有两点。第一，最终价值观的统一化。由于儿童前十年的教育是国家统一进行的，孩子们在相似的环境长大，就使得她们受到较为均等公平的待遇，所学习的内容也是相似的，因此长大之后，相互能够更好地沟通理解。第二，家族力量的严重削减。家族的存在是好还是坏，我很难对此下最终结论，但它无疑不利于社会公平。在十岁之后，孩子和父母才有了最初的接触，这种接触大多是小心翼翼的，并且对于在中等学校的孩子而言，每周只有周末两天的时间能够回家，这使得父母和孩子的关系更像是主人和客人。年幼的能够从家里获得帮助，但也只有不多的一点；即使对于贵族来说，也存在相似的问题，子弟往往不希望从家族得到帮助，认为这是‘丢脸’且‘令人羞耻’的。十岁的年龄对于进行家族的传统教育也已经过晚，很多古老的习俗，在767年之后就不复存在。
“当我们回顾这段历史时，就会发现女性是怎样一种聪慧而强大的生物。赫尔的改革是通过什么推进的呢？如果是在男权社会，必然是战争与流血事件，但是在女权世界，是通过法律。每一部法律和下一部之间都有着几十年的间隔，所有的改革都是悄无声息的，当人们接受了前一样，后面立刻会跟上下一条法令。譬如说抚养法诞生时，与生育法相距四十多年，婴儿的父母一代都是母体的产物，他们与更先一代之间的亲情纽带，已然松动，因而这项法令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就较为彻底地推行了下去。
“这其中仿佛有着一只巧妙的手在控制着一切的发展，一步一步，恰到好处。如果一定要我说的话，这只手，就是女性的集体智慧。”
她说完的时候，教室里一片彻底的安静，每个人都在思考历史洪流的伟大之处，而威廉则在费尽脑筋地想，处于这股洪流之中的男人，应该怎样反抗，才能夺回本属于他们的权利？
“从767年到900年左右的时光，被称为赫尔的黄金时代。”凯瑟琳继续说道，“现在，由于向周边的侵略行为，版图扩张过快、人口也过多，导致很多社会问题。新教育法和生育法都在遭受着不同程度的挑战，一些贵族偷偷买通初级教育人员，在孩子年幼时便进行所谓的新式‘家族教育’。然而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国家前进的路途中不可避免的问题，而伟大的女性，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到！
“今天我要讲的就是这些，作业是把我今天说的每一个时间和事件记牢，如果有空请回去翻翻这几部法律的原文。就是这些，谢谢大家。”
凯瑟琳微微欠身，把书和水壶往背袋里一揣，头也不回，风风火火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希望能够听到关于这段设定的意见，只是我的一些想法，但是，就我个人的经历而言，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可能的。从小到大学校里的女生都要比男生优秀很多，排名靠前的男孩是绝对少数，可是最终找工作、或者是升学的时候，女生却受到如此巨大的歧视，让我觉得不可理解。
保研的时候，有一个老师问：男生都去哪了？
偶很鄙视地想，他们也得保得上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