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听人讲戏

姜延波要去中兴坊,中途却换了路线,又往那白娘子那儿睡了会儿。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不早,正是赴宴时。

天热,宴就设在傍晚。

夏夜闷热,来的人倒也不少。

虽说是不愿意捐粮,可郡守的面子却不得不给。

沈二郎是替他父亲来的,他父亲在外做官,如今城门紧闭,内外不可通行,父亲与家中只能靠飞鸽传讯。父亲已经差人去打听,对此次旱灾朝廷打算如何应对。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一家人就能团圆。

他没有官身,只是区区秀才,落座时自觉坐到末位。

才撩起袍子坐下,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那不是遂安伯吗?

他家与姜家没旧,不过是在一城居住毫不相干的邻居而已。倒是他家与遂安伯之女姜萱有几分交情,尤其是上回小妹被贼人掳走,全靠姜家女郎临危不惧、仗义执言喝退贼人。否则,依照当时的情形,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他光是想一想小妹可能会受到屈辱,心里就像刀割。因而,对那个暴露小妹,让她被贼人注意的恶毒女郎更是狠毒了。

可后来才知,原来那女郎正是姜家小娘子的亲生妹妹。不禁让人感叹一句,同样的血脉,却造就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姐姐性情高洁,是个光明磊落的玲珑人儿。而妹妹阴险恶毒,是个阴沟里的蛆虫。

他当时还忿忿不平骂道,还是小妹给他解释,这才让他知晓几分绥安伯府的旧事。

有这么一个混不吝的父亲,姜家小娘子的日子想必过得不太安宁。唉,要不是小妹被掳一事不好声张,他们说什么也要带着礼物大张旗鼓的上门去,好好的将她夸奖一番。

只可惜不仅遇到的事情不对,时候也不对。只盼望这旱情能够尽快缓解,他们也好上门的答谢。

沈二郎知道姜延波的脾性,这会儿见他大摇大摆的在首席坐下,眉心就皱了皱。

他可知道今日是什么宴,还如此嚣张?难怪连他阿爹都曾说过,绥安伯府到了这一代,只怕是至此败落了。

不久后客人陆陆续续的抵达,沈二郎便也没继续偷看姜延波,忙危襟正坐。

人齐后,崔郡守便到了,没有丝毫拖沓。

“大家先吃菜。”他说:“城中的许多百姓都吃不上饭,而城外还有大批的灾民正在朝建康城赶来。我只怕多听多看,这饭菜就要吃不下了。”

沈二郎是吃过饭才来了的,但这会儿举着竹箸也难免尴尬。

他算是知道那一句‘崔棒槌’的诨名是怎么传出去的,就这性格居然还能做到郡守之位,想必得是运气极佳吧。这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出门都要被套麻袋。

崔文见大家尴尬,也不在意。

“大家尽量吃啊,别浪费啊。”

“后来呢?”碧荷听丑奴转述当日的情形,自己都替崔郡守感到尴尬。当时面对那么多宾客,他得是怎样宽广的胸怀,才能把这些话继续说下去。换了她,根本就做不到。

姜萱听着也觉得有趣,伸手又从松柳手里接过一把剥好的松子仁。

“在某一方面而言,崔郡守也是个人物了。”

“当时……”

伴着崔文硬梆梆的话,大家也只能硬着头皮吃菜。一句‘百姓还吃不上饭’,他们要多说一句,崔文必定要他们好看。

姜延波心里有些不乐意,他是来赴宴的,可不是来听崔文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要不是他命令守卫关闭两座城门,城中的红粉之地也不可能关门修整,害的他连个玩乐的去处都没有。

幸好他又找到了新乐子,也不至于旱着。至于百姓吃不吃得上饭和有何相干?就算他眼前立时有人饿死了,难道他还要替他哭几嗓子?呸,早知道这宴无好宴他就不该来。

运动了半下午,他这会儿是滴米未进,只能冷着脸吃着这些不甚美味的饭菜。菜里没什么油水也就罢了,居然连酒都不肯给。问了,定要是那句‘百姓无米下锅啦’!

总算把这餐不尴不尬的晚膳给混了过去,天色已经不早了。

众人有心告辞,崔文却在此时让人捧上个木托盘来。

“诸位,且慢些,先听我一言……”

碧荷激动的握紧拳,知道此时就是一出戏剧中最关键也是最精彩的部分了。

那日,崔文对众人朗声劝道,当真是催人泪下,发自肺腑。

尤其是那句已向陛下请命,凡对此次旱情有功劳者,会请城中最优秀的石匠将其功勋姓名都刻在碑上。而此碑,将奉于般若寺中。

般若寺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城中顶顶有名最灵验的寺庙!一想到自己的功勋将被佛祖看在眼里,供后人瞻仰,几个大腹便便的富商都不禁挺起胸膛,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殊不知,此时此刻崔文可是半点粮都没筹到,而所谓的碑刻也只是一纸空文。

“这可是名垂千古的大好事!哪怕百年之后,你已作古,但你的后人,建康城的百姓都将记得你名字!”

不知是谁喊了声:“好!”

气氛愈发浓烈起来。

直到丑奴说完,碧荷仍旧有些意犹未尽。

“城中好久没有这么热闹的大好事了。有了这些富商捐粮,相信大家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姜萱嚼着松子仁,却不赞同的摇头,“只怕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崔郡守令人对城门严加看守,不许人进出。城内的人出不去,暂且还算安全。当城外的人知道城内有粮有水,他们想要活着,就必须要冲进城里。哪怕是死,也得填饱肚子再去死。何况,隔着一扇厚重的城门,他们并不知道里面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也许是死亡,也许是希望。多数人会认为是希望,一旦这种情绪蔓延,就会引发暴动。”

碧荷听的脸发白,嘴唇颤抖,“不,不会这样吓人吧。”

她自幼在建康长大,虽然也曾跟着商队跑了两会商,到底有护卫跟随,算不上多么危险。可听老人讲,那些饿急眼的流民根本不要命的,连人肉要能吃得。

“娘子,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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