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鸿雁寄情

刚入夏的时候,便一场雨不曾见。夜半时,轰隆一声震天响,仿若天被炸了个大窟窿,豆大的雨点洒落瓦片,紧接着犹如撒豆一般,密集之外竟什么杂声都不曾听闻。

梦中,男人的双臂如铁,桎梏着她的全身。似藤蔓交缠,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中。可那样的紧密,又含着几分温柔,仿佛只要稍稍用力,怀中的这朵纤细的花,便要凋零。

姜萱仿佛是梦,又仿佛在看。她努力睁大眼睛,可男人的脸上如笼罩着一层薄雾,看不透。

呼——

她终于醒来,怔怔的看着帐子顶上的龟甲纹样。

那是未来还是过去,亦或是她所看不透的另一段人生。

姜萱沉默着,直到长时间未曾运动的双眼泛出酸涩,才撑着床沿爬起。

她的精神不济,披了件薄衫便往书房去。

上回写得信对方未曾收到,她便已经准备了第二封。

信中倒也没什么好写的,不过是写日常,捻着女儿家的羞赧心事。如朝颜花上卷着的丝藤,小心翼翼的攀上墙壁,试探着外面的世界。

男人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姜萱不曾思考过。

他们有的说宜家宜室,可阿娘便是如此,但姜延波还是和萧莘有了首尾。

他们有的说艳丽逼人,可花果的清丽之姿,不也曾是姜延波的心头宠。

后来姜萱就明白了,有的人喜欢好看的面容,有的人喜欢出色的才情,也有人喜欢拈酸吃醋的小性子。惟独遇到那个最合适的,便小心翼翼的藏起不给人瞧到。但喜爱的终究也会变成旧物,便被束之高阁,不再提起。

因此,男人们喜欢的只是新鲜的颜色。无论什么个性,什么出身,只要新鲜。

既贪图一个新鲜,就给他新鲜。

传闻武德王自小在官家身边长大,同大皇子一般玩耍,当了几年的纨绔后,便入了军营。有人曾说过‘军营待三年,母猪赛貂蝉’,武德王离开军中后,往府上送的美姬数不胜数。汉人的,胡人的,应有尽有。柔媚的,知礼的,哪怕是大家闺秀,也都不过是他人口中的一份礼物。

他人以讨好武德王为荣,可谁又能想到,武德王之后的功绩都要加上一句‘杀俘吃肉’的恶名。昔日送上府中的美人,更是成了刀下亡魂。运气不好的,还会成为烈火上烹制的鲜肉。此后,若有财帛也罢,美人是万万不成的。

后来武德王被奏德行有亏,满身污名,更成了清明之人远离的恶鬼。可在有心人眼中,这样的武德王反倒好拿捏。只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不错,成功的却不见一人。因此,有人断言,若要夺这天下,该有武德王一分助力。得武德王便得天下,也从那时起在上京流传。

姜萱不是大丈夫,对那繁花盛景的江山没什么兴致。她只要活着,将该做的事做了,该报的仇报了,最后能够活的自在肆意安乐。她不图长命百岁,只愿寿终正寝。

在这世上,没有助力只靠一人艰难前行,太难了。她向来受不得苦,便从武德王这儿寻一条康庄大道。

武德王与美人之间的故事太短,还未开始便戛然而止。姜萱只能透过字里行间揣摩他的喜好,于是便有了阿萱的一封封寄托相思的情信。

于雨夜,她在花笺上落下一笔。

……

万籁俱寂中,奔腾的骏马踏破黑暗,抵达了客店。

大周看着骑士,朗声问:“怎么这么晚还会过来?”

骑士掀开挂在头上的风帽,抖落了一地雨水,方才开口:“有封信送至绿山别苑,信上没署名,料想是有急事,这才快马加鞭赶来。”

大周点了点头,上前去牵马。他的双胞兄弟小周,引着骑士往楼上走。

“郎君这几日就居住在此。”

骑士皱眉问:“这里荒郊野外的,你们也不劝着些。”

大周说:“以前在荒漠中以地为席以天为被都能习惯,何至于那么讲究。”

骑士瞪了他一眼,“你是什么身份,郎主又是什么身份。给你个猪窝,都能睡的比猪还香,你也配和郎主比?”

大周摸了摸鼻子,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信送进去,人却在门外候着。

这个时间,料想不是要紧事,又何至于让人半夜里爬起来。

但男子却未睡,他睁着眼睛看着青帐迟迟没有睡意。

帐子是粗布的,厚重不通透,夏季里用着肯定要热。应是年头久了,泛着几分浅薄的灰。

叩门声响起时,他的脑海仍留存着昨夜的梦境,直到被打扰。

“信已经检查过了。”那人说。

男子接过信,触手摸了摸,只觉得内里有一个软硬适中的东西,摸着很是古怪。撕开信封,吧嗒先掉出了一个包的有些丑陋的油纸包。这油纸包的不大紧实,轻轻一碰内容物便绽放。只见是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泛着几缕茶香并果香。

茶?

周国人嗜茶重于酒,凡达官显贵到贩夫走卒皆要饮茶。

达官显贵更喜点茶,节令时更有斗茶之风。而点茶工序繁琐,于民间更多是饮清茶再佐以各种饮子。

他不喜茶,无论方式。

茶不解渴,不如一杯清水。

可这信封中的一包茶叶,又是何意?

他拧眉,执一柄小刀将包裹着茶叶的细蚕丝帕切断。只见冰绡之上,一枚枚墨绿茶叶中掺杂着几抹浓红。小刀拨一拨,却是几瓣桃花。还有几抹做花瓣状的硬物,透着桃香,却原是桃干。

联想到信封上那一抹新发的桃枝,男人轻嗤:“女儿家的玩意。”这才展开书信。

信笺的内容并不复杂,用的是自制的桃花笺,以银粉点了墨书写,寄托的不过是一名小女儿的愁情。

看到落款处,男人仿佛想起他的青山别院早前是一户姓墨的人家。后来因惹了官司,举家搬迁去北地了。

看来寄信之人并不知道她那好表哥早已北上,仍旧将一抹相思寄托。不想别院换了主人,这信也就落在他的手中。

男子轻叩桌面,吩咐说:“书信无事,不用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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