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郡太守之忧

肖觅还在沉思中,贺拔芸已经恢复了不少。

贺拔芸道:“第五代郡太守失踪后,在折冲郡府中,我父亲几乎没有了与之抗衡的力量。我的夫君是谦谦君子,又是文弱书生。他喜好诗书风雅,却对郡治不甚敏感。他并不是顽劣不务郡中百姓生死之人。他是极其善良的人,他非常关心百姓的生活,只是他的经历过于简单,对人间的百姓疾苦并没有多少切身的了解。其实,我出身贵家,也是如此。他的心地过于单纯,见我父亲将折冲郡治理得好,也没有一丝怀疑之心,终日价言‘疑人勿使,使人勿疑’的话,将所有的权力都交给了我父亲,这才酿成了……”

说到这里,贺拔芸面有戚色,泪珠在眼眶中转动,终于说不下去。

见到贺拔芸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肖觅万分心疼。他不知道自己放弃追求贺拔芸到底是正确的选择,还是错误的选择。

因为他不知道,现在的贺拔芸到底是幸福的,还是不幸的。

但一想到是贺拔芸自己选择了吕世赞,贺拔芸心中并没有看上自己,肖觅心中又是一阵苦闷,他笑自己,笑自己自作多情了,明明是人家贺拔芸自己选择的吕世赞,她在婚姻中过得如何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自己能谈什么放弃不放弃追求的。

人家看不上自己就是看不上自己,自己即便坚持一辈子,又有什么用。

再者,自己家道中落,就算是当时贺拔芸看上了自己,自己的家世也永远配不上人家了。

没有门当户对的感情根本就是没有任何希望的,是教人绝望的。

肖觅不想再去想感情的事情,他将自己从感情的世界拔了回来,疑惑道:“可外界都说第六代郡太守吕世赞是个年轻有为的郡太守,他将折冲郡治理得井井有条,现下的清明郡治可离不开他。这可不是我恭维你,在我来折冲郡之前我就有所听说了。再说,如果你见他有哪里不妥,也是可以建议的,哪里会走到今日这般。”

贺拔芸叹道:“我也有所建议。但那是发生现在这样的恶果之前的事情了。当时我的意见也没有如此坚决,只是劝了两句便罢,说些郡太守也要自己亲政之类的话,他不听,说是不喜欢郡府中那些汲汲营营的禄蠹,只喜欢那些吟唱风雅的帮闲文人。我也没再多说。到底是我见识浅薄,如今也只有后悔了。”

肖觅问道:“你说现在的折冲郡府是由你父亲一手把持,那你夫君是在何处?为何他没有任何意见?不然,以郡太守的威严,别的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在郡府横行的。”

贺拔芸含泪道:“我……我夫君已经不省人事了。”

紧接着,贺拔芸将吕世赞的状况道给了肖觅。

第五代折冲郡太守吕坚夷在娑罗寺封魔殿中消失之后,第六代折冲郡太守吕世赞理所应当地承担起了郡太守的职责。

吕世赞身子虽然高挑,但却生来病态,体格瘦弱,脸上的俊美携带着不足的姿态。同祖上的武人出身截然相反,他很少穿着甲胄武服,似乎是身子承担不起甲胄武服的重量。他更喜欢的是风雅的纶巾博带和衣袂飘飘的长衫。他生来不喜好打打杀杀,对诗书风雅情有独钟。偏爱同文人墨客交往,对郡府中的武人并不亲近。因此,折冲郡府中多有武人在私下对他有所牢骚怨言。

吕世赞有他的情报,他知道郡府武人对他的态度,也听了不少郡府武人对他的怨言,但他生性是心胸宽广之人,对于武人在背后的抱怨,他不以为忤,反而还会检讨自己。但是检讨归检讨,他并不会作出任何改变,还是一如既往地重文轻武,追逐风雅,不事军务。

吕世赞是秉性纯良之人,对于折冲郡百姓的生计挂念在心,岳父贺拔隆在郡府民生的治理上颇有建树,吕世赞也是自以为自己是知人善任。加上贺拔隆是武人出身,对郡府武人的态度不同于吕世赞,他重用武人,却又不轻视文人。总之是在吕世赞、郡府文人、郡府武人之间取得了平衡,得到了郡府中底层官员的赞赏。

然而看似风平浪静、民丰物阜的折冲郡其实多有隐忧。

折冲郡就像是一潭平静的湖水,但是湖水之下是数不清的汹涌暗流和凶猛水兽。只要有稍微不甚,便会在湖中掀起参天的波澜。

郡外坚族的实力日益壮大,颇有鲸吞燕国西陲的态势。

除了郡外坚族,郡外的异族中近年来也有不可忽视的崛起态势,他们对折冲郡虎视眈眈。

其中以长车族为甚。

长车族擅长使用游击战法,最喜好的是偷袭的路数。

且族如其名,之所以谓之长车,便是因为这一异族的百姓生活皆在长车之上。他们平日里移动方便,往往趁折冲郡百姓不备,劫掠一番,当即离去。待到折冲郡府兵放下警惕,其又卷土重来。

每次长车族的进攻都是饭饱而来,而折冲郡府兵却是防不胜防,疲于应付。

为此,折冲郡府丧失了无数的物资,却又拿长车族没有任何办法。

实际上,从折冲郡设郡以来,折冲郡府一直是以一郡之力,在燕国朝廷和郡外异族中维持着平衡。

折冲郡不像一个郡,它更像一个忠诚于燕国朝廷的番邦。

对于燕国朝廷而言,它是缓冲西域异国东侵的地带,是一道即便失去了也无所谓的要塞。

因为在折冲郡之后还有西北诸军镇,西北诸军镇才是燕国朝廷真正视为西部高墙的要塞。

在折冲郡还没有设郡之前,西北诸军镇即是燕国同西域坚族对垒的高墙要塞。

东部坚族携带地块投降燕国朝廷,并且在此地设置折冲郡之后,也不过是为燕国朝廷多了一个征战的筹码罢了。

历代的折冲郡太守都知道自己的郡府是在夹缝中求生,郡下的百姓亦是在夹缝中求生。郡下的百姓既不属于原先的郡外坚族,也仅仅是燕国名义上的臣民,始终得不到燕国朝廷的认可。

最令人伤心的是,燕国盛行的异域歧视氛围。其中尤以国都洛京为甚,他们那里的人将折冲郡的百姓称之为边夷,每当折冲郡的商人到国都洛京经商,也要受到百般的歧视和盘查。

实质上,燕国朝廷始终没有真正接纳折冲郡。

即便是敏感性极差的吕世赞也承认这个事实。

燕国朝廷在西北诸军镇投入源源不断的财力,尤其是以姜太后的亲信天宝纯诚所在的天宝川为甚,对之的支持远超其它的边陲区域,却从未对折冲郡有过多少物质的支持,不过是年年一次的无用表彰罢了。说的不过是些忠直纯臣、永为朝范的话。

这些话,可以理解为表彰,但是从另外的一层意义上来说,也是燕国朝廷对折冲郡府的要求。

燕国朝廷希望折冲郡永远当一条乖巧的看门狗,但是这条看门狗并非是自己养大的,而是别人送的,是坚族吕氏送来的,所以即便这条看门狗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折冲郡又像是诸多猛虎眼前的一块肉。

因为有诸多猛虎盯着,所以谁也不敢动手。但是只要其中稍微失衡,那么这块肉便会被率先动手的猛虎吞入口中。至于吞入口中之后,诸多猛虎会如何争抢就已经和折冲郡没有关系了。

最令吕世赞担心的并非是郡外的问题,而是燕国朝廷中枢洛京的问题。若是燕国朝廷中枢洛京能够一直维持对燕国四境的控制,上下安宁也就罢了。

可是如今姜太后把控朝政,皇帝垂拱不治,朝廷中波诡云谲。如果说姜太后是个安分的女人也就罢了,偏偏她是个不安分的女人。她信任的唯有忠诚于她的面首。在朝廷内,她唯以重用的只有她的面首。在朝廷外,她看中的武人只有故乡天宝川的酋长天宝纯诚。

据自己的情报,吕世赞听闻远在燕国朝廷洛京的姜太后和燕帝慕容策之间的关系表面和谐,但是表面之下,已经是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权力,对于皇家而言,权力就是自己的性命。

姜太后垂帘听政,剥夺了燕帝的权力,等同于将燕帝的性命握在了掌中。而燕帝慕容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在不动声色之间,培养了拥趸,似乎是要同姜太后一较高下。

在这样严峻的朝政中枢环境下,折冲郡府最担心的是,燕国朝廷中枢一旦发生异动,引发郡外异族来袭,那时燕国朝廷处理内乱尚且吃力,更是无暇西顾,那么折冲郡城的陷落只能是迟早的事情。

甚至可能发生更为严重的事情。为了换取郡外异族的暂时平静,燕国朝廷中枢可能直接将折冲郡献祭出去,任由郡外异族纷抢,只要郡外异族答应燕国朝廷暂停东侵,以此换取西陲的短暂安宁,好给燕国朝廷时间去处理内部的斗争。

因为这个担忧,吕世赞不止一次求助过岳父贺拔隆。

不知不觉之间,吕世赞在贺拔隆面前成为了言听计从的温顺之人和无助之人。

然而对于吕世赞的求助,贺拔隆每次都是以一脸苦涩无奈的神情相待,每次都是以“下属唯有以老弱之身勤勉郡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样的言语来搪塞。

似乎是在吊吕世赞的胃口,直到有一天吕世赞被郡外的异动消息吵扰得无心诗词风雅,惶惶不安地向贺拔隆求助的时候,贺拔隆才装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告诉吕世赞关于坚族吕氏身上的血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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