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从哪里来呢？”安得生问肖觅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日后怎么找到你，还怎么和你相见江湖嘞？”
肖觅哭笑不得，拍了拍脑门：“我从南方江表赵国而来，等你有朝一日到江表赵国，要是有缘，自然能见到我的。若是无缘，那便是站在我对面，也是不相识的。”
赵国远在江表之外。南方江河密布，在安得生的想象中，赵国是一个漂浮在水上的国度，上下百姓出行皆是渡船。那里一年四季如春，风景如画，更有美人佳酿，果蔬繁多，是个有大大妙处的地方。
“那你现在要去哪里？我想跟你一程，毕竟我对天宝川外的世界一无所知，有你指导我一二，多少我能顺当了解外间的世界。”
“你不是要去你们燕国的洛京发财么？你跟我不同路，我往西，你往东，你跟不了我的。”
“你欲往西，那我也要往西！”
“你是个跟屁虫么？我往西你就要往西。”肖觅问道，“你以为本大爷那么好跟？没什么好处就想跟本大爷。瞧你这口袋空空叮当响的。再说了，你都不知道我的去处，就敢夸口要跟我走，我要是去龙潭虎穴，那你去不去？你不怕送死么？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个刀口舔血的人物。”
“我是怕送死，可我现在要是直接去洛京，也等于送死。我只会放牧和砌墙，对外界的生存之道一概不知，让我直接到洛京，难以为继，饿也饿死了。到底横竖是个死，所以我想请你带我一程，先让我跟你学习如何生存下去，到时候再去洛京不迟。”
“你想得倒好！都想到远处去了。说你傻，你也不傻嘛！”
安得生脸红，不好意思道：“这叫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或是那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好了好了，猪鼻子插葱，就你，别掉书袋了！”
肖觅心中打起了小算盘，接下来的任务多个有力的人相助总是好的，至少多了照应，反正按照安得生的身手，他自保有余，也不会连累到自己。
“行。我要去折冲郡，你去么？”
“我去……哪个郡都行。”
“你知道折冲郡是什么地方吗？还去哪个郡都行？别小瞧他了。”肖觅问道。
“虽然我没有去过那里，但是我听说过这个郡的故事，有外方的游历伶人到过天宝川，演过折冲郡出战破阵的曲子，这曲子我还记着呢。”
“嘿嘿，你个土鳖，好像很懂的样子，那你唱来我听听。”
安得生口中吟唱起折冲郡的出战破阵曲。
“君不见折冲郡下城百代，边沙滚滚冲云天。将军金甲履云台，三军奋铠对虏域。一卷红旗出西陲，胡夷短兵未敢逢，化外千番送款来……”
尽管折冲郡的出战破阵曲雄浑有力，气势威武，但还是让五音不全的安得生给唱得歪歪扭扭，横七倒八。
肖觅实在听不下去，忙道：“好了，好了，安兄弟，我错了，你唱得很好，请下次务必不要唱了。”
安得生不解，挠了挠头皮，问道：“你夸我唱得好，那我就多多唱给你听呗，怎么叫我别唱了？”
肖觅无语，脑筋转了转，回道：“我是担心你辛苦坏了，你还是继续说你刚才还没有说完的折冲郡吧！”
“噢，好吧。”安得生唱得好好的，一时刚来兴致，却被肖觅打断了，心情有些失落，但既然肖觅发话了，也就不能再唱下去了，只得继续说道，“我听说折冲郡位于天宝川的西南方向。它同天宝川一样，位于燕国的西北部。折冲郡本是夷人坚族的领地。坚族的首领为贵族吕氏，吕氏贵族内部时常有分歧，因此也是纷争不断，斗得难解难分。族中一部是主张对外进取，开疆扩土，兼并外族，伺机逐鹿中原，问鼎天下。另外一部是主张安守祖宗留下的土地，交好邻邦，善为平衡之道，一心事大，臣服最为强盛的东方慕容氏燕国，以为靠山。从此本本分分，休养生息，以免坚族的百姓受苦。主战的一派，说是不侵略别人，就是别人侵略自己，所以要让坚族的百姓生存下去，唯有死战尔。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只有一部分坚族人的牺牲，才能换来大部分坚族人的生存。主和的一派，说是坚族的领地地处燕国和外方诸异族的要冲地带，虽然是四战之地，但是只要协调好各方的关系，坚族自然能够在各国势力的平衡中求得一席之地。倘若坚族同外方开战，势必为四方所困，恐怕有灭族的祸患。届时生灵涂炭，噬脐碎齿也再不可挽回了。总之是各方都有各方的道理，各方坚持己见，多年来谁也不服谁。”
肖觅笑道：“嘿嘿，你倒懂得多，讲得挺有意思，你再说说，我再听听，只是听好，可别再唱歌了！”
“你别夸我啦，我会翘尾巴的。我也是平日里无事的时候，听听流浪说书人的故事而已，属于有样学样。”安得生继续说道，“听说，到了慕容氏定鼎开基，本朝燕国一统北方的时候。坚族的吕氏贵族内部矛盾已经愈演愈烈。最终，坚族吕氏贵族中主和的一部脱离了坚族，带着原本坚族的东部领地投降了本朝燕国，而坚族的领地便只剩下了原先的西部。燕国朝廷当然欢迎坚族的吕氏贵族来降，毕竟这块飞来领土可以成为了燕国和西部诸多异族之间的屏障，成为了缓冲的地带。为此，燕国朝廷在这块土地上设立了折冲郡，由投降的吕氏贵族首领世代担任郡太守，好像是叫什么世什么替的。”
说道这里，安得生又习惯性地挠了挠脑袋。
“不学无术了吧。”肖觅说道，“是世袭罔替。”
“不是我不学无术，是我忘记了而已，听书的时候我可是用心听着呢！总而言之，原本坚族的东部领土成为了燕国的折冲郡，作为守护燕国西北部的重要关卡，燕国朝廷倒也省心。这折冲郡由投降的坚族吕氏贵族自己治理，自行防御外方异族，也就是说书人口中的以夷制夷了。就是听说，近年来，折冲郡外的主战派坚族越发强盛，折冲郡的忧患极深。”
“那你是想得太简单了，燕国朝廷多疑，哪里能省心得下。说白了，燕国朝廷不过是把折冲郡当成了一块白捡的土地而已，到底不是亲生的儿子，不会真正去关心的，燕国朝廷不向折冲郡要粮就已经不错了。对于燕国朝廷来说，如果整块地没了，那也就没了。反正身后还有实力强劲的西部诸军镇。你要知道，西部诸军镇才是燕国朝廷的嫡系，可怜折冲郡成为了燕国朝廷对外的盾牌。还有，你是不知道燕国朝廷年年往折冲郡派去的襄助郡丞，说是襄助，其实就是监督，监督郡太守的一言一行。郡太守虽然是世袭，但是却受到了朝廷派往的郡丞的监督，郡丞的权力之大甚至可以向朝廷建议罢免废事的郡太守，改立新的郡太守。”
“哦，对，这个我听过，说书人说过，好像是第几代的折冲郡太守顽劣，不服王化，因此被罢免，改由他的弟弟继任郡太守，具体我就不清楚了。这种尔虞我诈，权力游戏，听来最是恼人，叫我一头雾水。明明是塞北花，江南雪，却引得万千人如飞蛾般扑火。”安得生气恼道，“不过说回来，折冲郡也不可怜，因为折冲郡，投降的吕氏贵族得到了燕国朝廷的支持，就算是外方异族有意入侵，也要忌惮折冲郡身后的西部诸军镇。所以，折冲郡也是因此得到了支撑其存活的力量，也不算亏。”
“什么不服王化的，都是骗人的啦，混杂在其中的权力之争才是真道理。反正你个木头脑袋，连高低贵贱都分不清楚，也是听不懂的，我懒得跟你说了。”肖觅说道，“折冲郡的事情没有你听到的那么简单，你是个土鳖，我知道的。”
“咦，白狐兄弟，你好像对折冲郡的事情了解颇多呢！”安得生问道，“你不是说你是江表赵国来的么？怎么像是在折冲郡生活过一样。”
“我懒得跟你说了，我要赶路了，你要来就来，后果自负。别半路吓得尿裤子了，那我可没钱帮你买新裤子，我也没有那个精力送你回去。”
肖觅说着，便起身要走。安得生忙不迭起身，跟随在他的身后。
两人一路说着，你一言，我一语，已经是黎明时分，东方慢慢泛起了鱼肚白。
渐渐的，二人背后的地平线像是镶上了一道红线，随后是升起的一轮红日。
二人都抹了抹脸，试图揩去一夜的疲惫，不想疲惫没有揩去，反而是抹了一手的油腻。二人的动作出奇一致，双手在衣物上简单擦拭，随之便往折冲郡而去，一宿无眠。
安得生和肖觅步行了一个白天，你追我赶，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了折冲郡的郊外。
远方的落日余晖下是一座青灰色的边城。
边城的城楼若是不灭金刚屹立在城墙上，任凭日月风尘往来，它只一味岿然不动，威风凛凛地守护着这座西部边陲的城池，专注地俯瞰这片被滚滚黄沙覆盖的大地。
城楼檐下斗拱层层叠叠，天衣无缝，顶上的飞檐高耸参天，似是欲展翅高飞的仙鹤。
这座雄伟朴实的边城即是折冲郡府的所在地折冲郡城。
二人远远望去，见那折冲郡城像是一个灰色的小山包被包裹在落日的金黄色光辉中。
肖觅指了指远处的边城，告诉安得生，道：“那里就是折冲郡城，不远了，先歇一歇。”
安得生还没有回话，肚子便发出一阵咕噜的叫声。许久没进食，他已经是前胸贴后背。
肖觅笑话安得生道：“哈哈，你肚子叫唤了！”
安得生回道：“赶路了一天，挨饿了一天，眼下还不见餐饭，这可好生了得。”
又是数声咕噜噜的声音，不过这次的声音不是从安得生的肚子里面发出的。
肖觅刚笑安得生，立马发觉自己的肚子也发出一阵叫饿声。肖觅不由得抚了抚自己的肚子，他和安得生一样，也是赶了一天的路程，挨饿了一整天。
“那我们还进城吗？”安得生问道。
“你傻啊，还进什么城，等你到城下，都天黑了，早就闭城了，你是要被抓去关吗？这里是折冲郡城，是有宵禁的，不是你的天宝川了，你还以为是大草原呢！”
“有什么区别吗？除了这里地上是沙子，不是野草。”
“你还真问得出来，安兄弟，你要知道，折冲郡这个地方是四战之地，是燕国通往西域的要冲，一不小心被当做间谍，是要被抓去砍头的。”
安得生反笑道：“白狐兄弟，要抓也是先抓你。”
肖觅不解。
安得生解释道：“我看你才像真间谍呢！你一直戴着这个白狐儿面具，你看一路上所有行人，除了你一个人戴面具，还有人戴面具吗？戴面具就戴面具了，偏偏还是白狐儿款式的，一脸狡猾奸诈的样子。你说你不是间谍，谁是间谍。”
肖觅也是习惯了戴面具，一夜为了赶路，竟然忘记卸下面具，也不觉得别扭。
听到安得生的嘲笑，肖觅气得打了安得生一个暴栗，骂道：“我喜欢戴面具咋啦，你是不是嫉妒我的面具好看。”
“白狐儿是挺好看的，但是不嫉妒。”
“你想戴这个面具还没有呢。对了，我要跟你说一件事，你跟着我闯荡，就是我的徒弟了，你知不知道？”
安得生老实地点了点头，回道：“只要白狐兄弟你能带我学习如何生存，如何挣钱，就是让我当你的牛马也行。”
肖觅假装咳嗽了两声，怨道：“你这人啊，木头脑袋，忒也不懂事了，你看看你怎么称呼我的，还不改口。”
安得生笑了两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歉道：“我糊涂，我糊涂，白狐兄……白狐师傅，是我错了。”
“好，那你既然认我当你师傅了，那我就有言在先。”
“白狐师傅尽管吩咐便是。”
“你是我徒弟，那你赚到的钱就是我的，至于分你多少，那是我说的算。”
安得生点了点头。
肖觅继续说道：“如果我有行动，那你只可相助，可不能给我拖后腿了，你要是拖了我的后腿，那你自己负责，我可带不动你，要是你再拿砖头拍我，那你就完蛋了。”
安得生回道：“师傅说的是，我怎么敢造次呢，要是有行动，我也只好尽力了。”
肖觅还要再说，安得生打断道：“师傅，师傅，能不能先帮徒弟把晚餐解决了，也不算是晚餐了，这都一天没进食了。”
肖觅闻言，又给了安得生一个暴栗，骂道：“你这不孝的徒弟，哪有徒弟叫师傅去找晚餐的。你既然是我徒弟了，那你就快快给为师寻觅晚餐来，最好是有些果蔬的，速速取来。”
安得生讨饶道：“白狐师傅，徒弟也想给师傅找晚餐啊，关键我自己也想吃。可是在这折冲郡，我人生地不熟，况且又是折冲郡的郊外，荒郊野外的，我真的不知道去哪里找吃的呢。”
“就知道你没有用，这点事情还要烦劳本师傅出马。”
两人这番唱和论说时，已经是月挂天边，太阳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的下方，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可是天都黑了，哪里还有得吃呢？别说吃的了，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小心晚上荒郊野外的，被野狼猛兽叼走了，尸骨也无存的。”
肖觅哼了一声，道：“最好多来几头野狼猛兽，那我的晚餐就有着落了，我可以蒸着吃，炒着吃，烤着吃，百千花样。”
“好师傅，你经验多，就带我吃点东西吧，我实在饿得不行了。”安得生央求道，“我什么都听你的。”
“哼，瞧你没出息的样子。走，跟我来。”
说着，肖觅侧身朝西侧行去，似乎是已经有了觅食的目标。
“好师傅，你这是要去哪呀？”
“少废话，我找野狼猛兽去，就怕你无福消受。多说无益，要吃东西就过来。”
听肖觅这么说，安得生忙不迭跟了过去，还以为会有什么好吃的，乐得喜笑颜开。
肖觅携着安得生行了一阵，离折冲郡城渐渐远了，两人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两人行得不远，隐约见到黑暗中出现一头巨兽，巨兽匍匐在地，并无半点声响。
安得生好奇心切，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