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血花

江宛问:“恕州的情形如何?”

霍忱道:“很不好。”

“怎么是你们去救恕州,原计划不是你们去救中军吗?”

“因为宁将军打的是火烧恕州的主意。”

“火烧恕州!怎么可能!”江宛失声喊道。

但很快,她冷静下来。

宁统烧恕州倒也不完全是个昏招,烧过恕州以后,他一定会把这件事栽在北戎人头上,北戎人罪孽深重,则方便宁统进一步抬高自己与北戎人敌对的价值,让承平帝和谈再无可能,另外,烧恕州也算是灭了北戎一城,是一箭双雕之计。

可是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若他知道陛下因中毒重病而自顾不暇,就应该明白,承平帝对北地已经是放任自流的状态,他没有多余的心力来干预北地战事。

宁统没有和她提过承平帝中毒一事,但她后来去劝说阮炳才的时候,为了消除阮炳才的顾虑,必须透出这个消息,所以还是说了的,就是不知道宁统听说后是不是以为她在胡说八道。

席先生曾说,安阳大长公主已经不会再有多的动作,开始看戏了,如果宁统真的不知道陛下中毒,那么或许他要知道汴京那边的消息已经没有那么方便了。

最重要的是,今日的计划若出了差错,恕州百姓就要被她害死了。

席先生当时听完就说他们中计了,恐怕中的就是这个计吧,然而他却找了别的话搪塞……

暂且不去想席先生的心思,江宛连忙问:“恕州城中百姓应该已经被你们迁出来了吧。”

“是,不过魏将军说,望遮兄的爱民之心最终造出了十万难民。”

江宛眉头紧锁。余蘅竟然也参与了此事,不过也对,他总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的。弃稳妥而择难民,是他应该做出的选择。

不过……

“难民竟然有十万?”江宛勒停了马。

“留在恕州城中的梁人只能等死,往外走,还有一线生机,所以还能走的,都跟着队伍走了。”霍忱跟着停马,“不过他们是逃命,自然也不会带着干粮,想来金银细软也收拾得有限,况且北戎人已经在城中搜刮过一轮了,挨家挨户掳走未长成的男丁,然后叫人交存粮和金银来赎,否则就杀,城门口的人头已经堆成小山了,有的人的眼睛还睁着,有的人的眼睛是闭着的,还有婴儿,被砍成两段了……”

他声音颤抖着,几乎不像理智地叙述,而是下意识地用言语构筑重现着恐怖的场景,江宛在他的声音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江宛下意识阻止他:“你不要再说了!”

霍忱在今日前虽然是在做下人,却也吃得饱穿得暖,过得没心没肺无忧无虑,他活了十八年,从没有想到世上会有这等丧心病狂之徒,也没有想到他做大将军的机遇,是要建立在这些尸体上的。

人人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从前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万人里面才能出一个将军,现在他懂了,原来是要死一万人,十万人,千万人,才能让一个将军功成名就。这样的功名,是要过血海,爬尸山换来的,如果他真的是益国公的后人,那么他的先祖就已经做过了这样的事。

他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霍忱面上露出明显的动摇之色。

“霍忱,”江宛叫他,“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需要你吗?”

“我们可不是为了帮益国公报仇,也不是看中你有经世之才,不说别人,单说我,也只是想要少死一些人而已。”江宛声音轻缓,“我相信你也是这样想的,你也不会怕,对不对?”

霍忱下意识挺了挺胸脯:“我当然不会怕。”

“这就行了,你继续跟我说说眼下的情形吧,恕州百姓该如何安置的事先不说了,先说当时的战况吧。”

霍忱挠了挠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连中军怎么打的都没看见,只是在前哨回报的时候听说他们打得不好。”

江宛:“宁统亲自带队,想来应该不会望风而逃,总是要战一战的,但无论如何,宁统回营的时间都会早过我们,也早过魏蔺。”

“这回营时间有什么讲究吗?”

“若只有我们二人回营,便要孤身对上宁统,自然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都要被斩杀。如今中军折损人手,气焰不比从前,若我们与魏将军一同回营,便不用怕他们了。”

“这倒是真的,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羊尾沟离军营不远,可魏将军若是要护送难民,怕是走得就慢了。”江宛道。

霍忱挠了挠头:“但我觉得魏将军和望遮兄都那么聪明,他们肯定会想到这些事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说不定魏蔺会脱队而出,先带着部分人马回营,将昨日的事传出去,待你我回去,你这个大英雄便坐实了。”

霍忱挠头:“嘿嘿……”

半日后。

“霍忱,你慢点,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又绕回来了,这不还是羊尾沟吗?”

霍忱四处看了看:“好像真的是啊。”

“这一路都是你带路,你不认路吗?”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这回我们往南走吧。”

霍忱头也不回,驱马朝北冲。

江宛看看太阳,再看看这傻小子,无奈跟了上去。

托霍忱这个路痴的福,他们到第二日正午才回到军营。

霍忱特意走了朱雀军那边自己人的关卡,入了军营,他与江宛下马而行。

刚走了两步,就听见有人喊:“杀了他们,他们是奸细。”

江宛刚要回头看,便被霍忱推了一把:“快跑!”

那个茶铺老头的话在耳边回响——东南方!

现在正午,太阳都是东南方,江宛毫不犹豫朝太阳跑。

江宛绕过一个营帐,一头撞进别人怀里。

她抬头,惊喜道:“余蘅!”

余蘅这些日子也没有闲着,他一直在各处联络军中宿将,昨日则坐镇军中,指挥朱雀军行动。

余蘅按住江宛的肩膀,正要说什么,忽然目光一凝,抱住江宛飞快转身。

瞬间,余蘅左肩被一支弩箭洞穿。

一蓬血花溅在江宛面上,微腥发咸的气味盖过了余蘅身上的清淡熏香,他们因旋转而扬起的衣角还不曾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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