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回绝

“就是个坠子罢了,听说是能趋吉避祸的。”江宛拨了拨胸前的挂坠。

霍娘子到底身份敏感,她便没有直说。

“杨时道,虎牙有余勇,我从前也曾听说佩了此物便可鬼神莫近,原来你父亲也有一个镶金的,不过比你这个大。”

“这是磨小了的。”

江宛一抬头,却见窗外的绣球花长得正好,粉蓝花瓣层层叠叠,颜色如墨染一般渐变,很有些韵味。

“花开得真好。”

“是你祖母从前种下的,她最爱绣球花,说开得热闹有喜气。”江老爷子提着笔道。

江宛一低头,却笑了:“祖父,你怎么用上了这样的笔?”

江老爷子手里的笔可不是一般的粗。

老爷子素来对她耐心,慢慢解释道:“有个老友请我给他孙子写幅劝学的字,我预备写幅大楷,所以用了斗笔。”

江宛随口一夸:“若无几十年的笔力,怕是不敢拿这种笔的。”

江老爷子朗声大笑:“你这妮子最是嘴甜。”

“我可不是嘴甜,”江宛挽了袖子,帮着磨墨,“我今日遇见沈平侯了。”

“平侯近来似乎是忙着陪使节吧。”老爷子看着面前平陈的宣纸,琢磨着该怎么下笔,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抬头看向江宛,又看纸,小小声道,“他那宅子陛下也让人修缮好了,陛下向来待他亲厚,他十五岁进京时,还让他跟着大皇子念书,若你愿意,让平侯去向圣上求一道赐婚的旨意,也不是难事。”

江宛手里的墨条还慢悠悠磨着:“祖父,你在少傅的位置上蹲了这些年,还想不想成太傅了?家里有了二嫁之女,可是家风不清的征兆。”

“我做不做太傅有什么要紧,反正我是熬不过当今的,也只有身后才能追封了,左右我都看不见,稀罕它做什么,”江老爷子长吁短叹道,“倒是你,若与我的弟子成了,倒是一段佳话。”

江宛不以为然:“一门两探花是佳话,我一女嫁两探花,怎么也是佳话?”

“平侯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我早已把他看做与安哥儿一样的了,他对你,是有情的。”

“他对我怎么会有情?我都没怎么见过他……”江宛的声音低下去,她忍不住怀疑自己,“莫非我又忘了什么事?”

“你从前大约也是不知道的,可他来的那年,你也还在家里,他这些年借口要做学问,不肯谈婚论嫁,可你一回京,他便向我提亲。”

江宛的面色倏然冷下去:“也是祖父的猜测罢了。”

沈望可从来没承认过。

江宛想到这里,忽然又想到原来的江宛被宋吟多年冷落的事。

宋吟利用江宛是真,可他对江宛没有丝毫的怜惜,甚至小妾在私下里都敢笃定江宛早晚会死,家业全要归了庶子,这背后真的没有别的隐情吗?

江宛这张脸长得不说倾国倾城,总也是极漂亮的,宋吟总不会平白无故地厌恶江宛,他与那晴姨娘说江宛与人偷情才生下了圆哥儿,会不会是真的对江宛有这样的误会。

可江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与谁有私情?

而她成亲时,沈望刚住进江家不久,这不就是明白的瓜田李下之嫌。

若他在江宛嫁人后,再表现出一二离愁别绪,长了脑子的人肯定会往有私情的方向想。

这一切不过是江宛的猜测,就和江老爷子的猜测一样,没有证据,全是直觉。

可这种捕风捉影的猜测最能伤人,而且是暗箭伤人。

“团姐儿,”江老爷子在她眼前摆了摆手,“想什么呢?”

“祖父,你就真这么喜欢沈望?”江宛问。

江老爷子理所当然道:“平侯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爷爷临走前将他托付给我,我非得看着他成婚生子了,才能安心啊。”

“你觉得他好,又觉得我好,就觉得我们俩在一起也很好,可成亲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多少佳人才子终成怨偶,若不喜欢,再好的人也会两看相厌。”江宛顿了顿,“我是真的无意于他。”

“你说的也有道理。”江老爷子沉吟良久,叹了一声,“沈望那头,我亲自去回绝。”

江老爷子言出必行,他说要回绝,便是今日事今日毕,立即给沈望送了消息去。

然而沈望如今是大忙人,鸿胪寺从前是个门庭冷落的清水衙门,眼下因外族人多起来,倒在京中炙手可热起来,他这个主簿事情自然也多了,不过到底是恩师相邀,无论如何也是要拨冗一见的。

沈望来时,见江老爷子正在挑选印章。

沈望伸头一看,见上书“学海思航”四字,银钩铁画,风骨傲然,赫然是江老爷子的笔迹,便笑道:“既是勉励的话,先生还是盖个闲章便得了。”

“引首章我也有几个,却不知哪个合适了。”

“先生这幅字劲气半露,配这个‘合云紫府’的葫芦章却很合适。”

江老爷子别号合云居士,这幅字因是赠给友人家里的小辈的,用个别号章正显合宜,葫芦形的印章也不那么方正刻板,亦彰亲近。

“到底是你最明白我的心意,若是叫家里那两个来,怕是都没有你细致的。”江老爷子蘸了印泥,果在最右“乙亥年江则直”那行小字下按了印章。

落印无悔,江老爷子忽然说:“平侯啊,你与她到底是没有缘分的。”

沈望一怔,心中倒不多么吃惊:“先生此言倒叫学生有些不明白了。”

江老爷子语重心长:“强扭的瓜不甜。”

再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这一句已经足够了。

可强扭的瓜再不甜,总比没有强吧,而且也不是人人摘那瓜都是为了吃。

不过沈望只是恭顺又不失哀伤地低了头:“学生明白了。”

江老爷子看他一眼,觉得安慰也是伤口上撒盐,转而问:“你如今入了那鸿胪寺,与同僚相处得如何?”

沈望似是失魂落魄的,竟没有听清江老爷子这句在问什么,只站起身道:

“衙门里还有公务,学生先告辞了。”

江老爷子看着沈平侯匆匆离开的背影,心中为他的失礼开脱,这孩子到底是伤了心,一时情难自制也是有的。

沈望出了门,自有马车候着。

那马今日似乎有些闹肚子,车前落着一滩粪,江府的门房正在铲。

沈望没多看,飞快地上了马车,忍不住抱怨道:“因太祖的一句‘以人代畜’,满汴京里坐轿子的全是不慈悲的了,可用畜生又平添这样多的恶心。”

车中有一身形细瘦蒙面人,声音萎绵中又藏着一分尖利,仿若很愿意看他的笑话:“沈主簿今日好大脾气,莫非江祭酒约你前来,真是因那神女无心?”

“老爷子的确拒了我。”沈望声音含笑。

怕是强作无事罢了。

“怎叫你竹篮打水一场空。”蒙面人细声细气道,虽也听得出是男声,但总叫人觉得别扭。

沈望皱了眉:“每回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太监?”

蒙面桀桀笑了,做出个妩媚模样:“大人要验验吗?”

“不必了。”

沈望满脸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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