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疑问

雨势稍歇,天光初绽。

官道上,一位算命先生路过大相国寺门口,他穿着一身灰色直裰,头上包着同色软巾,手里握着竹竿,杆上挂着幡旗,上书“问卜算卦”四个字。

此刻魏蔺正在整顿人马去寻福玉公主,大相国寺门口一时人仰马翻,一个兵丁列队时,指着算命先生骂道:“滚一边去,别挡路!”

那算命先生却不以为怒,闲庭信步般地让到了路边。

魏蔺见了,呵斥了那个兵卒,又对那算命先生道:“兵士无礼,冲撞了。”

他何等慧眼,一眼便觉得这算命先生气度不凡,寻常人见了这样甲胄俱全的士兵,不是两股战战,总是面有惶恐,这位先生却像是见惯了一般,面上只有平静。

“无妨。”算命先生微笑道。

魏蔺便想调转马头离开,可是目光却忍不住在那算命先生脸上停留一瞬。

此人轮廓清俊,年轻时应该是个美男子,他的眼神温和笃然,可正是这样的平静,才有些古怪,他看这些士兵,似乎像是看着村口一群不懂事的孩子胡闹。

而且这人……有些面熟。

魏蔺正想要说些什么。

但那边的副将已经整顿好兵士,遥遥喊道:“将军,可以出发了。”

到底还是公主的事重要。

魏蔺对那算命先生点了点头,一夹马腹,飞驰而去。

算命先生见禁军朝着汴京城门的方向奔驰远去,竟然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

……

江宛吸了口尤其清新的空气,见春鸢正站在廊下,面色肃然,便朝她笑了笑。

福玉的那几个宫女依旧跪着,跪在最前面的正用袖子擦眼泪。

江宛一时不忍,便从袖袋里抽出条帕子,弯腰递给她。

“别哭了,公主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说完这句话,江宛便挺直了腰背,走向春鸢。

福玉公主虽然失踪了,但是斋会还是要办,只是过程精简了许多,陪同的女眷坐在蒲团上,念了一卷经,拜了一回佛,烧了一炷香,太后就叫人打道回府了。

除了江宛。

也没个人来说明情况,江宛猜测可能是因为她的马车被福玉带走了,到底和失踪有关,所以太后才会让她留在大相国寺。

等车队离开,江宛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便叫梨枝去问问有没有斋饭。

梨枝前脚出门,后脚魏蔺便来了。

魏蔺对江宛道:“马车已经备好,夫人随时可以回城,不过到底是留在寺中更为安全。”

在寺中更安全,就是路上不安全的意思吧。

江宛默了默:“你们怀疑公主是被人掳走了?”

魏蔺点头:“方才来人报信,说在路边找到了空马车。”

江宛正欲细问,却见有个护卫快步走了进来,对她抱拳施礼后就在魏蔺耳边说了什么。

可能是不想让她知道的,但是这个悄悄话的段位远不如太后宫里的宫女,所以尽管隔着挺远,江宛还是听见了。

“昭王殿下到了。”

江宛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余蘅已经走进了禅房中。

“相如,你怎么在这儿?”

“殿下。”魏蔺道,“我正欲安排人手护送郑国夫人回京。”

“我还是不回去了,”江宛道,“那马车毕竟是我的,或许能发现什么你们难以留意到的细节。”

她是对着魏蔺说的,但一转头,却对上了余蘅的眼睛,他的眼神微冷。

江宛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忘记对昭王行礼,但现在再蹲个福礼又有点奇怪,于是假装无事发生,偏过头看魏蔺。

气氛有些微妙。

魏蔺略一想,道:“也好,若是夫人真能看出什么,也省了我们的事。”

梨枝便在此时端了一盘子斋菜进来,江宛实在是饿,便先吃了点饭菜才随魏蔺他们去了马车所在之处。

路上,魏蔺与江宛说了福玉公主失踪之前发生的事,他是个君子,言谈间总是柔和克制的,毕竟失踪的两位姑娘是因他起了争执。

靖国公府的李六姑娘因暴雨想进大相国寺投诉,僧人欲行方便,找人告诉了魏蔺,魏蔺正欲去马房看看马棚里是否塞得下那么多的马,便干脆领着李六的马车去了,到了地方,偏遇上了福玉,李六越是娇怯示弱,福玉就越是脾气火爆,魏蔺在中间调停,反倒左右不是人。

福玉一气之下随便上了辆马车冲出了大相国寺,李六姑娘深感自责便要去追,结果双双没了踪影。

“原来李六姑娘也追出去了,”江宛问,“那她……”

魏蔺道:“也失踪了。”

江宛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此时若非福玉的恶作剧,便是有人刻意为之。

只要福玉出了事,首先承受陛下怒火的便是那位靖国公府的李六小姐,而她也逃不过。

江宛忍不住怀着一丝侥幸。

而真正到了出事的地方,她的侥幸便成了空。

她先看到塌了一半的路面,之后才注意到横在塌陷路面边上沟里的马车。

拉车的两匹马都已经死了。

但是车架还是很完好,毕竟是郑国夫人的马车,质量总是很不错的。

江宛转头问魏蔺:“李六姑娘的马车呢?”

他们站得很远,站在马车边上的多是刑部和大理寺专业的办案官员。

魏蔺道:“另一辆马车在后方的树林里。”

余蘅负手站着,问魏蔺:“你怎么看?”

江宛却以为是在问自己,答道:“我觉得不一定是路面塌陷在先,有可能是马车把路压塌了。”

这句话若是个直肠子,定然是听不明白的,不过江宛身边站着两个显然都明白了。

“绊马索。”余蘅轻轻念出这三个字。

江宛面色一变。

魏蔺大步走到未塌陷的一半路面上,跃进沟中,检查起来。

余蘅留在原地:“郑国夫人脸色好像不太好。”

余蘅大约是什么事情都知道的,江宛也不瞒他:“那是我的马车。”

“怕旁人迁怒你?”

“纵然是我的马车,也没有人可以未卜先知,所以应该不是冲我来的。”江宛揉了揉眉心,“我只是担心公主而已。”

余蘅目光微凝:“再说说吧,你不会只看出了刚才那一条吧。”

江宛看他一眼,道:“马车翻了,福玉和车夫一定都会受伤,李姑娘的马车紧随其后,定然是看见了的,看见了于情于理都会下车帮忙,如果有匪徒,两个已经伤了,剩下的两个中还有一个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当然就一锅端了。”

“想听听我是怎么想的吗?”余蘅问。

江宛点头:“殿下请说。”

余蘅淡淡道:“公主的马车一翻,李姑娘的马车一停,然后就被一锅端了。”

“这跟我说的有什么区别?”

“我的故事里没有好人。”

江宛默了默,不得不承认其中李姑娘下车帮忙的情节的确是自己编的,于是笑了:“殿下说得对。”

余蘅淡淡的:“你说的也没错。”

相对沉默。

江宛看着马车边忙碌的官员,忽然说:“应该不是刻意寻仇,现在没找到尸体,应该也没有性命之忧……”

“你是在安慰我吗?”余蘅忽然问。

江宛被点破心思,一时便有些尴尬。

到底是亲叔叔站在身边,她总不好说风凉话,只能说安慰的话了。

“我……”

“那么,多谢。”

余蘅望她一眼,上挑的眼尾向下一弯,面上的笑容似冰雪初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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