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翠露

“那表小姐虽然嚷着自己失了名节,却到底没舍得去死,当时就被救下来了,不过名声到底是毁了,因为家室不高,所以留在府里做了姨娘,听说,跟当家夫人投缘得很,其余的我也不大清楚,这还是春鸢说给我的听的,她爱打听这些。”夏珠说完,继续低头分线。

孙羿今年就十五岁,妾都养了两年了。

江宛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又不禁感叹殿前太尉府的继室夫人委实手腕高杆,把前头那一位留下的儿子养得再废也没有了。

可她如此行事,汴京却少有人说她坏话。

正说着,圆哥儿便进屋了。

只不过表情却有些奇怪,不太敢看江宛。

江宛不动声色,依旧和平时一样对他招手:“圆哥儿回来了,今日上课累不累?”

她说着,却抬头去看拎着圆哥儿小书袋的桃枝。

桃枝低着头,一向红润的脸蛋有些发白。

圆哥儿回头紧张地看了眼桃枝,才对江宛说:“今日圆哥儿不累。”

江宛把蜻姐儿交给乳母,拉住了圆哥儿的手:“那邵先生有没有话要你带给我?”

她还没说完,就看见圆哥儿肥嘟嘟的脸上带出了惊慌之色,嘴巴抿得死紧,像是生怕自己要把话说出来了。

她这个不会撒谎的笨儿子哟。

江宛放软语气,又问:“圆哥儿再想想呢,娘亲从来不会责怪圆哥儿的,对不对?可是圆哥儿如果撒谎了,娘亲就很伤心了。”

“我……”圆哥儿低着头,不敢看江宛的脸。

“圆哥儿,你若是不肯说,就让桃枝姐姐说,要么,我明日亲自去问邵先生,”江宛道,“圆哥儿,你是个实话实说的好孩子,你亲口告诉娘亲,娘亲跟你保证,我一定不生气不发火,不管圆哥儿做了什么,都像从前一样喜欢你。”

圆哥儿攥紧了拳头,终于艰难地张开嘴:“邵先生说……我的字……临得不好……要重写……”

江宛立即松了口气。

“原来是因为这个呀,”江宛抱住圆哥儿,掏出手绢给他擦那一脑门子的汗,“圆哥儿现在放心了吗?娘亲没有生气哦。”

听完这话,桃枝也放下了心。

圆哥儿则抱住江宛,把脸埋在她怀里,不愿意抬头。

“但是娘亲虽然不怪圆哥儿,却要问一问,为什么从前的字都临得那么好,偏偏昨日的却不行,是不是圆哥儿想着出去玩,就没心思好好练字了?”

圆哥儿还是不肯说话。

江宛也就不逼他了,对梨枝道:“上晚膳吧。”

她又对一边正学着看着人脸色的蜻姐儿招了招手:“蜻姐儿饿不饿?”

蜻姐儿对她笑了笑,粉嫩嫩的小嘴撅了撅,拖长了语调道:“饿——”

用过晚膳后,江宛让圆哥儿去陪着蜻姐儿玩一会儿。

小娃娃吃饭的时候也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江宛觑了个空儿,把桃枝叫到了一边。

“今日他是怎么了?”

桃枝满脸愧疚:“都是奴婢不好,没有看好圆哥儿。”

“他是少爷,你是丫头,这不能怪你,圆哥儿到底怎么了,你如实说来。”

“其实少爷一开始也是很爱去上课的,对邵先生也很是尊敬,每日下学回来,头一件事就是临字帖,可是最近几天,他却不大上心了。”桃枝道。

这个江宛完全可以理解,天底下没有哪个小孩爱上学。前段日子,她自己也要跟着秦嬷嬷上课,就难免对圆哥儿疏忽了一些,今日这事不能全怪圆哥儿。

江宛想了想,回到小书房里,先看了看圆哥儿写的字。

看完之后,就深深理解了邵先生。

这字儿实在是写得惨不忍睹,笔画都软塌塌地挤成一团,纸上还有墨点。

江宛当即把圆哥儿劝进小书房里写字。

江宛陪着他时,圆哥儿倒是写得像模像样。

江宛便先夸了他今日的字:“圆哥儿写得真不错!”

圆哥儿眼睛就亮了一些。

江宛:“圆哥儿从前还说要给娘亲挣个状元回来,要做状元,最紧要的一条就是字要写的好,你看,圆哥儿认真一些,这字就已经很好了,将来会越来越好的。”

圆哥儿连忙点头,又扑进江宛怀里,闷闷喊了声:“娘亲。”

“我的圆哥儿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娘亲永远是最喜欢你的。”

“真的吗?”圆哥儿仰起脸来,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

“要是圆哥儿能认真完成邵先生的功课,那娘亲就更喜欢你了。”江宛笑道。

这天晚上,江宛一直陪圆哥儿完成了昨天和今天的大字才回去休息。

梨枝给她换衣裳时,安慰她:“夫人也别太忧虑了。”

江宛摇头:“这倒不曾,只是明日我还是想去看看邵先生到底是怎么上课的。”

当初因是祖父安排的先生,她便没想多管。

她说着,坐在了床上。

正想让梨枝也快去休息,却听见有人轻轻敲门。

梨枝道:“奴婢去看看。”

开了门,却是春鸢提着灯笼站在门外。

她对梨枝点了点头后,把灯笼放在门外,便穿过隔扇门进了内室。

她边行礼,边道:“深夜搅了夫人歇息实在是大不应该,只是晴姨娘身边的翠露来了,如今人就在外头。”

江宛瞬间清醒起来:“让她先去偏厅候着,梨枝,你去看着她。”

梨枝便出去领人。

春鸢忙服侍她穿了禙子,将头发挽起,才陪着她去了偏厅。

翠露一早就跪在了地上,听见江宛过来的动静,便朝着她磕头,一直磕到江宛坐下。

江宛:“别磕了。”

翠露便立刻停了下来。

江宛低头看着她,忽然就有了一种自己高高在上,伸伸手就能把她碾死的错觉。

而翠露满脸泪痕地抬起脸,惊惶地望着她时,江宛意识到,这不是错觉,这是现实,已经快要让她迷失的现实。

身处高位的滋味太好,人要坚守本心,未免有些难。

江宛没想到竟在如此深夜,有了这般不合时宜的感悟,一时深沉地叹了口气。

她叹气不要紧,落在翠露耳里,却充满了惊悚感。

翠露立刻想要磕头,又想到江宛不许,便哭叫道“求……求夫人饶奴婢一命,奴婢一定为夫人当牛做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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